曹丕從不知道,自己竟是會心不在焉的人。
陸遜離開皇城後的頭一日,曹丕被守在寢房外的總管喚醒,應了一聲後,站起身走向宮女們送上的水盆梳洗一番。
張開雙手,曹丕習以為常地被服侍著更衣結束後,轉過頭開了口,「陸卿,朕今日要與朝臣們共商——」
眼前的人並非他料想中的模樣,曹丕交待著的話語突兀的停頓在正服侍著自己更衣的女官臉上。
表情微妙地僵硬了一會,接著他輕皺起眉一言不發轉回頭審視著鏡中自己的衣著,爾後邁步踏往群臣聚集的朝堂大殿。
這不過是,習於陸遜在身旁會對自己一日行程做出詢問的緣故而已。曹丕如是想。
當日夜深,曹丕孤身一人躺於龍床之上,仰望著床榻頂端的龍紋雕刻,不知怎地總是感覺心裡不踏實,無法入睡。
側過臉凝視著身畔好半晌,曹丕幾次張口欲言,卻又緩緩地闔上。
那個在自己毒傷時日夜守在簾幕之後,警醒地察覺自己一舉一動的人,已經不在了。
如今他究竟想對著一個不存在的人,說些什麼呢?
房裡原本擺滿暖爐的地方已盡數撤去,向來並不畏寒的他,望著此刻空無一物的牆角,竟久違地、感到有些冷,那直抵心頭的涼意,卻並非加添被褥就能消失的。
……為何,會有此等心緒呢?
對那人,他為何、竟會感到想念?
這一定是因為,許久不曾有人如此貼近過他的身畔。
若說是寂寞,或許也只是因為失去了這樣一位難得的友人吧。
曹丕以為,因少了一個日夜陪伴在身旁的人的寂寥感,很快地會在數日之後就煙消雲散,所以他並未放太多心思去在意,直到——
明月當空,在御書房批閱那些司馬懿無法自行決定,需等皇帝親自核閱而堆積起來的奏摺至深夜的曹丕,在聞到空氣中一陣飄盪著嫩薑混著鮮菇香氣時,驀然嘴角浮現一抹笑意。
「過來,餵朕吃。」沒有抬頭,曹丕就著批閱奏摺的姿勢如此說道。
來人身影似乎是有些意外地頓了頓,隨後乖巧走至曹丕身旁,一勺一勺地餵著曹魏的君主,直至曹丕批閱完奏摺。
「陸卿似乎認為朕十分喜愛獅子頭——」曹丕的語句停頓在抬頭的瞬間。
「皇上,您這是喊誰呢?」郭皇后一臉困惑地看著曹丕臉上顯而易見的錯愕,放下手裡的碗勺,抬手替曹丕揉了揉肩膀,「肯定是批閱奏摺累了,今晚皇上要來臣妾這兒嗎?」
曹丕斂眉沉默半晌,搖了搖頭,「改日吧,朕累了。」
遣人送郭皇后回返後,在常侍撐開的巨傘下,曹丕緩緩走在飄著細雪的長廊上。
眼前兩旁是提著燈籠開路的女官,身後跟著的是一長串自從毒傷痊癒後便在司馬懿堅持之下增派的侍衛與常侍。
靜謐的長廊上,沒有人出聲,只有腳步在雪地上踩踏時沙沙的聲響。
曹丕想起了數個夜晚裡,他曾與陸遜一同走在這長廊上;以及自己曾隻身一人走往陸遜當時居住的雲台殿的事......
然後腦海裡浮現了抬眼望見郭皇后時,心底那令他猝不及防的失望感。
不該是這樣的。曹丕想。
明明已經過了七日,即便是習慣也不過只在一個半月的時間裡養成罷了,七日應當足以讓他不再會有異於往常的舉止,但卻沒想到......竟然還是對著后妃喊出了陸遜的名字,且那道菜餚只僅在他養病之時嚐過兩回......
不該會成為習慣的。
然而曹丕的腳步,卻在經過陸遜曾居住過的雲台殿時停下。
他立於原地若有所思好一陣子,才在總管疑惑地出聲詢問時,彷彿下定決心般往陸遜曾經居住過的廂房移動過去,然後只是站在雲台殿的大門裡,望著廂房的方向,沈默不語。
或許,成為習慣的不是『一直陪在身旁的人』這件事,而是『陸遜』本身。
曹丕不敢深思,他知道一旦深思在這背後的意義代表著什麼時,其結果或許並非他所期望的。
所以他不想,不願再想。
所幸時近歲末,各地官員奏請舉辦慶典以及年末額外加給的薪俸和各種雜事,讓曹丕再也無心分神去思考那些一度擾亂他思緒的事情,只是每當夜深,曹丕總是會不經意地望著曾經擺放過陸遜臥榻的方向,露出一絲苦笑。
他不會再於早朝前更衣時下意識地呼喚陸遜;
不會再於后妃們送來清燉獅子頭時,抬起頭調侃地問一些令后妃摸不著頭緒的話語;
也不會再於深夜批閱完奏摺後,走至陸遜曾經待過的雲台殿駐足,直到總管出聲提醒才回到自己寢殿。
但取而代之的,卻是屢次他在批閱奏摺之時,抬眼就能看見陸遜曾於躺椅上熟睡的身影;以及夜深時,陸遜曾睡臥在自己身側的模樣。
日復一日,陸遜在自己心底越發清晰的身影迫使曹丕不得不正視,自己或許早已傾心於陸遜的事實。
——傾心?
每每思及此,曹丕都忍不住緊皺起眉頭。
遭逢背叛如此多次,被深愛之人刺傷所留下的疤痕都還在腹側張牙舞爪著,他竟......還會對誰傾心?
原以為自己此生不會再把心交給誰,區區一個陸伯言,怎麼會......?
曹丕質疑著自己,卻又難以否認在心底逐漸嘈雜起來的、思念——對陸遜的思念。
然而問題到了最後總是無法得到回答,日復一日,曹丕在思索之中陷入深眠,然後隔日,又是排山倒海的國事讓他無暇分心。
臘月二十九日,曹丕於上午批閱完奏摺之後,有些困惑地望向總管。
「今日的摺子,就這些?」
「啟稟皇上,就這些沒錯。」總管低頭應了一聲,看著曹丕懷疑的神情,接續道:「明日就是除夕,許多大人早已返鄉省親,所以今兒個摺子比較少。」
驚覺一年已到盡頭的曹丕,忽然若有所思地望著遠處的躺椅,「竟已過了將近一月的時間......」
「噯?」沒聽清曹丕的喃喃自語,總管低著頭發出疑惑。
「對了,既然年末將近,陸卿那兒可有派人來多取些銀子佈置年節用品?」曹丕彷彿想起什麼似的,抬頭問起總管。
「這倒是沒有......」總管回應。
「......」曹丕沉思了一會,突然站起身往外走去,「替朕備馬。許久未曾上街看一看百姓的生活,此時正是看看在朕的掌理之下,百姓是否豐衣足食的好時機。」
「是!那麼隨行的禁衛將軍,皇上屬意哪位?」
「朕自己去。」看到總管面露驚慌神色,曹丕先一步開口堵住總管的反駁,「年關將近,朕不信刺客們不會返鄉和親人相聚。更何況經過前次,仲達更是嚴加控管進出皇城之人。——若然如此總管還是要操心的話,朕可以順道請陸卿陪朕一道巡視街坊,並護朕周全。」
眼見曹丕聖意堅決,總管明白自己實在不宜多加阻攔。
嘆了口氣,總管退出去替曹丕備馬,也吩咐下人記得替曹丕多準備些銀兩以備不時之需。
《後記》
喬治:
曹丕出現幻覺嗎wwww
這篇是曹丕篇~終於發現自己心情的曹丕www
璽朵:
不傷別,怎知心心念念。
我想曹丕就是典型的那種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傢伙(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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