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丕遜】陌上花、之???


注意:典故來自五代十國,歷史順序全錯,請勿較真。

黃初四年,四月末。

濕涼的雨天已持續半月有餘,整座洛陽城都像是浸在池子裡似的,儘管路邊縱橫的水路已將雨水排出不少,但絲毫不減的滂沱雨勢,卻仍讓地面淹起能沒入整只成年男子腳掌的積水。

陸府上下早已在積水稍大時動員起來,把貴重的物品裝箱抬高,一些值錢的傢俱也都早早墊得半樓高,甚或移至地勢較高的屋裡堆放。
前朝以來本就氣溫變化甚劇,雨水旱蝗災接連不斷,是故重修洛陽城時,已將城內排水和地基都墊高數丈,以防積水成災。
曹丕派下的這個府邸座落的位置正在洛陽城南面的最高處,受災程度堪稱城內幾處最輕的,眼下府內最前排的幾間屋子卻都進了水,城裡其它地方的災情可想而知。

陸遜倚窗擰眉望著如瀑的大雨,心中擔憂無比。

春末夏初氣候變化本就無常,今年分明已近端午,卻動輒風寒似冬,如今又來一場綿長暴雨,這城裡城外的居民,未來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待雨停後,積累在屋裡的潮濕泥濘若是不趕緊清除乾淨,氣溫又漸趨炎熱,恐怕接下來將要面臨的,會是一波疫疾。

他長嘆一口氣,伸手掩上窗,退回書房中來回跺步。
陸遜視線忍不住移往書房一隅鑲著雕花金邊的小盒子上,盯著半晌,又輕輕別開眼。

自大雨發生至今,曹丕不曾踏入過陸府,期間甚至連一封信都不曾有過。
陸遜忍不住往皇城的方向看了看。

——子桓眼下恐怕忙得不可開交。

負責送貨至陸府的菜販肉販都說,黃河因為這連日暴雨溢上岸,不少農田莊稼都給淹沒了,還連帶沖走許多豢養的牲畜,導致近來各種民生物價飛漲,陸遜只得決定府裡每人暫時減半每日的餐量。
若是雨勢持續下去,將來要面臨的不止是疫疾,還會有饑荒。

他出身物資豐饒的江南水鄉,不曾親眼目睹建安初期路上人吃人的慘況,可是他聽過路邊小販談起那人人聞之色變的景況——人互殺之,啖之,路邊成山白骨——他想,曹丕肯定在很小的時候,親眼見過。

思及此,陸遜眉間的皺褶更深一層。
他再度將目光透過牆面,投往曹丕所在的宮城之處,卻只能束手坐在這裏,無計可施,更無從幫忙那人分擔一二。
陸遜的雙手緊了緊,拾起桌案上的筆蘸了墨,抬手在已寫滿半卷字跡的卷軸上,續著往下添寫。

當陸遜正在奮筆疾書時,書房門口卻傳來一陣急切叩響。
「陸當家,李總管大人來了,說是有事要問您。」

陸遜愣了愣,隨即抄起放在一旁榻上的毛氅披上肩,匆匆地迎上前開了門。
「快請人進來!」陸遜話音方落,卻見幾位常侍恭謹地張著大傘站在外頭,傘下是一身官服的總管,微笑地垂手望著陸遜。

總管搖搖手婉拒了入內,只開口問道:「皇上差老奴問您今晚是否能一道用晚膳?若是陸大人已有安排也不打緊,改約他日亦可。」

陸遜搖頭,隨即又想起府上近日只有粗茶淡飯,連忙吩咐下人趕緊外出採買。

總管卻立即出言阻止,「不忙。陸大人,陛下的意思是,今晚和他在宮裡一起用晚膳。」
此言一出,陸遜怔愣片刻,半晌才緩緩問道:「......宮裡?」
總管點頭,「是啊。不過皇上說了,只是一頓飯的時間,他會在二更前派人送您回府,讓您家人不用擔心。」

「那請李大人在前廳稍待一會,我跟家裡人知會一聲,立即過去。」陸遜差人送走總管後,隨即派人通知府裡幾位長輩。
臨出門前打理著身上的紅氅時,手指頓了頓,他垂眸思量片刻,又折回書房將方才被打斷的卷軸迅速下筆完成,收拾妥當後揣進懷裡,這才趕到前廳。



總管等人已在前廳喝過一盞茶,此時身子都暖和多了,見到陸遜臉上的匆匆神色,總管笑了笑。
「陸大人不急,咱們這時間進宮裡,皇上怕是也還沒處理完政務,慢慢來便可。」
陸遜微腆開口:「怕是這幾日陛下都沒得空好好吃飯,今日若是又誤了膳時,難免傷身。」

總管點頭表示理解,隨即他一眼掃過手下,幾個常侍便意會地踩過沒入腳掌的積水,在陸府門外打起兩把大傘。
總管和陸遜則是沿著前廳旁的迴廊繞行至陸府門口。
門口屋簷下候著躲雨的幾名侍衛,見兩人走出,立刻將幾片長長的木板架在一輛簡樸的馬車與陸府的石梯之間,以免貴人們不小心踩入水坑中。
陸遜和總管頭頂著大傘,腳踩木板,一前一後進入馬車內,陸遜還不忘跟侍衛和常侍一一道謝。



馬車頂著滂沱雨勢在大街上前行,離開陸府幾條街後,積水的水勢越發高漲起來。
總管帶來的這輛座車,輪子同一個成年男子差不多高,此時也有將近三分之一都進了水面。
陸遜掀起簾子察看車外情況,臉色凝重起來。

看來災情比他想像得還要嚴重。

拉車的馬匹雖然高大,此時也是膝部以下都浸在水裏,行車速度頓時減緩許多。

總管見陸遜臉色不好,開口道:「委屈陸大人和老奴共乘一車了。按理應是您和老奴分坐不同車,只是老奴覺著一來兩台馬車行進速度不好掌控,二來......您目前也還不是能自由出入皇上寢宮的身份,有老奴在車裡,也好掩人耳目。」

陸遜連忙搖頭,「不委屈!陸某也知道您用心良苦。我方才不發一語只是因為......沒想到連洛陽城內的災情也如此嚴重......」
語末,陸遜嘆了口氣。

總管聞言也將簾子半掀起,看著車外絲毫不減的暴雨,搖搖頭,「洛陽城外的災情才是最淒慘的,這夏初卻伴著冷雨冰水,已凍死淹死了不知多少人......」

陸遜聞言目光黯了黯,將懷著揣著的卷軸握緊幾分。
「太史局可有推測這雨會下到幾時?」
「說是幾天前就該停了,也不知道為什麼持續不斷。」總管沉重地答覆。

此後陸遜又連續問了幾個問題,總管也不避諱,一一回答。



直到馬車速度漸行漸快,陸遜才察覺馬車已過水深處,離宮門不過幾丈距離而已。

待馬車在第一道宮城防門前停下,陸遜準備起身下車時,總管對他搖搖手,接著自己探出窗外,取了一面令牌示人,隨即聽到守門侍衛恭敬喊道:「請總管大人稍候,臣立即派人護送您直抵太極殿!」

總管半個身子剛坐回車內,就對上陸遜還來不及緩和的驚訝神色,他將手中令牌交給陸遜並解釋道:「陸大人您眼下不宜在宮裡走動太久,所以陛下給了令牌讓咱們可乘輿直入寢宮。」
頓了頓,總管揚起一抹和煦笑意,「話雖如此,不過老奴斗膽臆測聖意,其實皇上是不想陸大人在寒風驟雨中走上這一段才給的令牌......畢竟連日大雨,陛下早已免了朝臣們早朝,僅有需要匯報災情的官員才會在此時進宮。」他瞧了一眼陸遜煞紅的臉龐,呵呵笑了幾聲,「陸大人可別在皇上面前告老奴一狀啊。」

陸遜望著手裡刻印著皇家紋章的令牌,點頭算是應下。

有了禁軍開路,馬車一路穿過幾道門防,來到太極殿外。

陸遜和總管在巨傘的遮蔽下,一路暢行無阻地來到御書房一旁的廂房中,幾位宮女見皇上的客人抵達,連忙奉上溫熱茶點,並接過陸遜身上被雨沾濕的毛氅,掛在爐邊烤著。

總管喝了口茶,緩一緩後,便離開去向曹丕稟告。不一會,總管回來,說要先帶陸遜往東暖閣休息,待曹丕國事處理一個段落便會前往一同用膳。

眼見總管匆匆吩咐後又要離開,陸遜連忙起身喊住人。
「李大人!陸某......能否先在御書房外看一眼再過去?」

總管思索一會,轉頭先將備膳的事吩咐下去,接著看向陸遜,「老奴自作主張帶您去看一眼,陸大人請隨我來。」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長廊上,寬能容十人並肩走著的廊裡,已大半都被暴雨打濕,陸遜和總管貼著牆邊乾燥的地面走著,轉眼間御書房已近在眼前。

御座上之人比陸遜記憶中更消瘦了幾分,然而在憔悴的容顏下,那一雙殺伐決斷的眼神仍不減風采,只是添了幾許疲憊。
陸遜默默凝視著,若非此刻城裡城外豪雨成災,這樣在雨聲裡遙望曹丕,可堪稱歲月靜好。

總管靜候在一旁,並不打擾。

半晌,陸遜輕輕開口,「陛下這幾日有按時就寢嗎?」
總管聞言輕嘆一聲,「各地災情慘重,皇上這幾日與左民尚書研擬國庫支出,接見各地陳情府吏,日日差不多丑時睡下,卯時起。朝中列位大臣也是忙得人仰馬翻。」

陸遜斂下眉眼,默然片刻。

「還請公公帶路前往東暖閣。」



──*──*──



酉時過半,東暖閣。

陸遜在閣中已喝過薑茶,一邊看著幾位宮女和常侍在大雨中忙進忙出,一邊聽著總管談論著這些日子以來的各地詳細災情,眉間不經意地擰起。

說到最後,總管意有所指地望著陸遜感嘆一句,「若是皇上身邊能有更多人才能分擔一二,也不會如此辛苦了⋯⋯奈何朝中大臣還是有盼著鄄城侯掌權的人,皇上行事起來也多有支絀......」

李祿。

鏗鏘有力的兩個字,止住了總管未竟之語。

陸遜只見李總管身形一僵,立即起身朝著門口雙膝跪下。
「老奴不該多嘴!請聖上恕罪!」

門口站的便是一身帝袍的曹丕,雖已卸去帝王冠冕,看上去仍舊威嚴十足。
也不知道站在門口的曹丕聽到方才兩人的談話多少,但總管最後那句肯定是一字不漏地進了曹丕耳裡。
曹丕肅著臉,望著跪伏於地的李總管,片刻後長嘆口氣,揭過了這個話茬,「罷了,下去傳膳吧。」

得了曹丕的命令,總管如釋重負地匆忙到閣外吩咐眾人擺膳。


待殿外傳來忙碌嘈雜人聲時,陸遜這才想起此刻眼前人正身著龍袍。

「草民陸遜參見陛、——」
他連忙起身準備朝曹丕行大禮,卻在跪下的中途被對方攔腰截入懷裡。



多日不見,對於兩人來說久違的擁抱,只餘彼此的吐息環繞在倏然寂靜下來的空氣中。

曹丕並未言語,也不知是否朝中事務已消耗大半他開口說話的興致,還是因為他只想好好感受這如隔三秋的軟玉溫香。
他將落在陸遜腰際的雙臂收緊,牢牢扣住陸遜因疼痛而有些發顫的身軀,一言不發地汲取著屬於對方身上的氣息。



宮人們早已悄悄退至門外,一干人等端著熱騰騰的菜餚,安靜地沿著廊下乾燥的地方站成一排,目光不約而同地望向晦暗天色中那無邊無際落下的雨滴。



許久,曹丕長出一口氣,緩緩鬆開忍著疼痛的陸遜。

「朕太過了,很疼嗎?」曹丕輕聲詢問,目光溫柔地在陸遜身上梭巡一番。
陸遜搖搖頭,拉著曹丕來到花桌旁,「沒事,倒是陛下該趕緊用膳了。」

曹丕露出一個不甚贊同的苦笑,提醒道:「伯言又喊錯了。」
陸遜一噎,看著龍袍在身的曹丕,好半晌才紅著臉輕喚:「……子桓快用膳吧。」

聞言,曹丕欣然就座,陸遜也跟著落坐於一旁。
門外的總管此時連忙指揮候在門外的一干人等迅速擺好菜式,最後送上一壺溫酒後,恭敬地退出門外,並關起閣門。

一頓飯的時間裡,曹丕並未提及近來的災情,只問了些陸遜府上近況,也順便吩咐總管多從宮內送些食材給陸府。
陸遜見曹丕並未提及國事,心下了然,所以也僅是說了連日大雨對府內的影響,同時對於曹丕的作息稍微關懷幾句——雖然他知道多半只是徒勞的叮嚀罷了。


等兩人都放下筷箸,戌時已近尾聲。
桌上盛著菜餚的碗盤已見底,總管喊來宮女們收拾妥當,便逕行先去打點送陸遜回府的車輿了。
曹丕起身讓侍女替自己穿上一襲披風,並拿起陸遜的紅氅,轉身打算親自替陸遜披上時,卻對上陸遜一雙欲言又止的眸光。

「怎麼了?」曹丕問。
陸遜表情似是十分掙扎,終究牙一咬,將一直揣在懷裡的竹簡給遞出去。
「......長江雖不易溢堤,但江東地區畢竟四季潮濕溫暖,所以防範疫疾的政策還是完善的,若是子桓不嫌棄,這份方針可用於雨停之後......」

曹丕注視著陸遜那隻握緊竹簡有些發顫的手,又緩緩抬起眼,看著陸遜臉上仍舊遲疑不定的神色,勾起嘴角,將陸遜遞出的竹簡按回陸遜懷中。

陸遜仰起頭,臉上交錯著疑惑與鬆了口氣的神色,他細若蚊蠅地開口問道,「……子桓?」
曹丕彎起眉眼,眼底流光溫柔滿溢,「朕的大魏,朕會負責。伯言不須因為總管的三言兩語而被影響。」

是夜,陸遜目送著曹丕返回御書房後,懷裡揣著原封不動的竹簡,心底發燙地在滂沱的雨勢中乘著馬車搖搖晃晃回到陸府。



五月初五,端午。
這一日清晨終於迎來了晴朗的天空。

天邊剛露出一點曙白的時候,陸府上下便開始清掃府內的積水和污泥,等一切收拾妥當後,已是近午時分。
陸遜看著府裡頭一群半大孩子拿著雞蛋跑到府外躍躍欲試,也跟著走到陸府門口,看著左右鄰居清掃自家院落的模樣。

一會去街市上瞧瞧情況吧。陸遜望著萬里無雲的天空心忖,遠處卻傳來馬蹄飛奔濺起水花的聲響。
陸遜回過頭,曹丕身旁的近侍許儀已縱馬來到近前。

「草民陸遜見過許大人。」陸遜謙和地一揖。
「不敢!」許儀跳下馬背,自懷中取出一封書信交給陸遜,「陛下派我送書信前來,請陸大人收好。」
陸遜接過書信,笑著對許儀比了個請的手勢,「雨勢方停沒多久,勞煩許大人奔波了,請入內用一杯茶吧。」
許儀搖搖頭,對陸遜抱拳稱尚有要事後,跳上馬背沿著來路而去。



陸遜走回書房內,停在鑲著雕花金邊的小盒子旁,緩緩打開了紙卷。

『伯言:
   今日端午,本應共飲雄黃、共食竹粽,然朕國事纏身,只得作罷。
   願伯言無病無災,也替朕好好過一過端午。

   先前李祿所言之事,伯言不必操之過急。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曹丕』


陸遜怔然默立許久。

他反覆讀著信箋上最後幾個字,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曹丕說——

陌上花開。
伯言,可緩緩歸矣。

緩緩,歸矣。

——縱使未知歸期。



一滴水珠落於信箋之上,陸遜手忙腳亂地將痕跡拭去。他小心翼翼地將信箋折疊,放入那鑲著金邊的盒子裡。

然後他輕撫盒身,輕聲呢喃了幾句,唇邊綻放出許久未見的笑靨。
「子桓,謝謝你。」





《後記》

其實這根本跟我之前找靈感聽的音樂《陌上花開》完全不一樣,不過典故是我真正想用的。

沒想到只是在陪女兒午睡時腦裡迸出的靈感,
寫出來竟然有五千多字......
而且還不是我一開始想的原始版......(睡一覺起來細節都忘光了Q皿Q

不過在寫的過程中思來想去,最終定案丕遜第三部的名稱就叫做《陌上花》
畢竟應該會滿切合我想在這篇文章中寫的梗們,
但會發展成多少字就真的不是我能控制的了(哭泣

是說我真的很想吐槽自己的感情戲都死哪裡去了!!!(尖叫

PS.總管的全名就決定叫做李祿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