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河努力地平復自己的情緒，與思考村長所說的話之後，已經一個時辰飛逝。
此時他才赫然發現廳堂裡已經聽不到菱紗的聲音。
他慌張地起身，雙手焦急地摸索著房子的形貌，一邊大喊著。
「菱紗！菱紗妳在哪裡？」
他搖搖晃晃地在村長的屋裡橫衝直撞，碰倒了好些東西。
眼睛看不見的他一步步扶著牆準備找出口到外頭去追菱紗，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幽幽地輕嘆。
「天河，我在這兒。你這傻瓜，知道你剛才撞倒了村長最愛的植栽嗎？」
菱紗無奈地走到天河的面前，拍掉沾在他身上的塵土。
「菱紗！」聽到她的聲音，天河二話不說立刻伸出手將菱紗抱個滿懷。
菱紗還在！她沒有又丟下我！
確認了菱紗就在懷中後，天河傻咧咧地笑了起來，「剛才是我不好，菱紗妳別生氣。那個賭約，也算上我一份！兩個人一起做苦役，總比妳一個人辛苦要來得強。」
正思索著如何向天河道歉的菱紗，聞言怔忡了一會，隨即淺笑開來，「算你一份也好，到時候，我做不完都通通怪到你頭上！」
嘴上這麼說著，心裡卻不是那麼想的。
傻天河，你是三世澄澈之人，肯定會活很久的。
等你到地府來，我或許早就做完苦役投胎去了……
「我會幫你做完的，菱紗妳不用擔心！」天河笑得更歡了。
「……嗯。反悔的話，罰你以後都沒有野豬可以吃！」她望著天河愉悅的臉龐，忍住的眼淚終於還是落了下來。
她任由他抱著，看著他笑，而她只是無聲地落著淚。
——＊——＊——
當晚，菱紗將幼時住過的屋子整頓一番後，與天河便住了下來。
由於太久沒回韓家村，連著兩日廳堂內都被人潮擠得水洩不通。
前日菱紗將帶回來的胭脂分給姊妹嬸嫂們，一群女人嘰嘰喳喳地討論江湖上的趣事，一邊還不停的打量著在一旁守著的天河，興奮地要菱紗說明與天河相識的經過。
而天河總在菱紗講述到一半的時候，楞地冒出一句又一句的傻話，逗得大家笑聲不斷。
天河也不明白為何這些女孩笑得如此開心，但聽到菱紗也笑了，他便跟著開心。
昨日廳堂則是擠滿了男人們，各個都跟菱紗分享他們這些年在外頭遇到的事，還拿出盜墓獲得的寶物給彼此見識見識，簡直就要成了陵墓大盜的光榮事蹟比賽了。
那日出聲質疑菱紗的青年也到場，除了跟菱紗道歉之外，還順便邀請菱紗參加他兩日後的囍宴。
菱紗是認識這位青年的。
他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小時候因為他的父母早逝，所以比村子裡的孩子都還要更早開始盜墓養活自己。
沒過多久，菱紗的父母也離開了人世，那之後她便隨著大伯學習風水勘輿的技巧。
印象裡，除了幾次曾和大伯與他合作盜墓之外，菱紗與他在村裡遇到的時間並不多，所以說起來他們兩人不算熟識。
但對這位青年，菱紗還是有著故土親人的情感。
沒有想到他才大她幾歲，便要成親了。
點點頭，菱紗接受青年的道歉與邀約。
——＊——＊——
兩日後，菱紗依約帶著天河來到青年的家裡。
門口張燈結彩，眾多的賓客忙進忙出。
兩串高高掛起的紅燈籠迎風搖曳；正廳內金邊的巨大囍字映入眼簾。
菱紗抬頭望去，廳堂上掛這『鑾鳳合鳴』的嶄新匾額，滿屋的嫣紅紗簾將屋子裡襯托得喜氣洋洋。
她一邊拉著天河在屋裡四處轉悠，一邊跟天河解釋她眼前看到的景象。
天河雖然目不能視，也從未參與過喜慶場合，但光是聽菱紗的形容，他大致也在心底描繪了一幅屬於他自己想像裡的婚禮模樣。
「菱紗，這裡聽起來好熱鬧啊！」天河終於發表感想。
「那是當然！成親的時候會得到許多親友的祝福，而且整個屋子都用大紅色裝飾，等會新郎新娘也都身穿紅色喜服呢。」
菱紗歡快地回答他，一邊拉起天河往庭院韓家村人聚集處而去。
天河任菱紗拉著，低頭尋思了一會，突然抬起頭笑言，「那菱紗一定很適合當新娘！妳穿紅色特別漂亮。」
腳下一個踉嗆，菱紗聽了羞紅雙臉。
她抬起手二話不說，朝著天河腦袋就是一記爆栗，「你、你又亂說話！」
天河摸摸自己吃疼的腦袋，滿臉無辜，「我有說錯嗎……」
「新郎新娘來咧～！」突然門外一聲吆喝。
廳堂裡頭有人急急忙忙抄起一串鞭炮便衝了出去。
菱紗見狀也就不跟天河計較了，兩人一起到門外湊熱鬧。
遠處一陣鑼鼓喧天，鞭炮聲響不絕於耳。
身著新郎裝的青年高坐馬背走在隊伍最前頭，胸前的綵花特別顯眼。
他身後長長的隊伍，有舉著大大囍字的人，有吹鑼打鼓的樂隊，還有媒婆搖曳生姿地走在新娘鑾轎旁。
片刻後，長串的人龍終於在新郎家的門口站定。
只聽媒婆唸了許多菱紗都來不及聽清的吉祥話，新郎便腳踢轎門，迎出蓋著紅布的新婦，在眾人簇擁下往廳堂移動。
「一拜天地——」媒婆高聲喊道。
菱紗看著新人們雙雙跪下，向著外頭橙色的晚霞緩緩拜下。
「二拜高堂——」媒婆又喊。
青年的父母雙亡，高堂的位置由韓家村長夫婦代替，而在廳堂的桌案上也放著青年父母的牌位。
桌上的紅燭火光搖曳生輝，菱紗看著新人們拜父母的畫面，不知為何竟然眼眶泛酸。
她告訴天河，新人們正在拜父母親呢。
「夫妻對拜——」媒婆再喊。
新人們面對面盈盈拜下。
只聽的媒婆高聲說道，「送入洞房——！」
瞬時整個廳堂喧騰了起來，所有人都忙著喝酒寒暄。
菱紗一邊看著新人們被媒婆領著前往新房，一邊不忘向天河傳達她眼見的一切。
此時天河的肚子很識時務地大聲響起，所有的人都往他們投來視線。
菱紗窘得臉上矂紅，只來得及瞠天河一眼，便揚起笑臉，「咱們快點酒足飯飽，等會才好鬧洞房呀！」
話音剛落，眾人便歡歡喜喜地在庭院裡開席了。
席間觥籌交錯，大家都忙著灌新郎酒。
菱紗在歡樂的氣氛下也多喝了幾杯，近日裡的憂傷情緒一掃而空。
天河只顧著吃，但酒這玩意自從菱紗告誡他不可多喝之後，他便滴酒不沾了。
此時思緒清晰的他，不斷聽到菱紗歡樂的笑聲。
於是他雖沒有參與閒話家常（當然，光顧著吃的天河也沒打算加入討論），僅只在一旁聽著菱紗笑，他的心情也跟著愉悅起來。
當日深夜，菱紗在與村人們鬧過洞房後，被天河攙扶著走在回家的路上。
夜色如水，清洌地灑在他們兩人肩上。
空氣裡傳來稀稀落落的秋蟬鳴叫聲，迎面而來的風有些涼了。
天河下意識地，將仍想要手足舞蹈的菱紗拉得離自己近些。
感覺到肩上天河指掌收緊的力道，微醺的菱紗清脆的笑聲如鈴般流洩而出。
她今天好開心。
菱紗很清楚的知道她自己沒有醉，只是被酒力醺得讓她覺得應該要貫徹『生盡歡，死無憾』的想法。
所以她放聲大笑，所以她喝了自己平常不輕易沾染的穿腸毒藥。
她好開心，真的好開心！
看著新人們拜堂，入洞房，彷彿也讓他們替自己完成了內心的期盼。
在那喜慶場合裡頭，充滿了韓家村人的祝福，天河也在她的身旁。
她真的好開心、好開心。
就算她的生命在今天結束了也可以一般，她放膽地喝酒，放肆地笑鬧。
現在他們兩人並肩走在看不清盡頭的夜路裡，突然地，她不希望這麼快就回家。
拉住天河，她逕自跑到一旁人家的門口石階席地而坐。
天河被扯著還來不及反應，只得跟著菱紗坐下。
他正要開口發出疑惑，菱紗先一步將頭倚上他的右肩。
「天河，我今天好高興。」菱紗說著。
天河聽完，嘴角的弧度禁不住上揚了起來。
菱紗今天笑得很開心，真好。
他彷彿已經很久沒有這麼聽菱紗笑過了。
「菱紗，如果妳喜歡這裡，我以後就常陪妳回來。」天河愉悅地說道。
菱紗聞言沈默了一會。
「……嗯。」然後又咯咯笑了起來。
天河沒聽出來，那笑聲裡頭包含的喟嘆與悵然。
菱紗一邊笑著，一邊看著天河真心地感到喜悅的臉，移開了她的視線。
——天河，我以後怕是沒有機會再回來了。
無聲地，她在心裡默唸。
——＊——＊——
隔日，菱紗與天河準備返回青鸞峰。
所有韓家村民們都聚集在村口，一一向菱紗道別。
韓家村村長此時領了四名幼童來到菱紗的面前。
菱紗打量了幼童們一眼，恍然間明白了什麼。
她蹲下身讓視線與孩童們平行。
「你們叫什麼名字？」她溫柔地出聲。
「我是小富，韓富。」一位男孩開口。
「韓子貴，爹娘都喚我小貴。」另一位男孩也應答。
「我……我叫韓惜如，姊姊可以叫我小如。」有個女孩膽怯地躲在另一名女孩的背後。
「菱紗姊姊，我是韓香憶，我娘都喚我憶兒。」
站在前頭的女孩拍拍躲在自己身後的小如，對著菱紗淺淺一笑。
他們便是因為當日菱紗的賭約，而被選出來的四名孩童。
菱紗注視著他們，突然伸出手用力地將他們抱個滿懷。
「小富、小貴、小如、憶兒，姊姊記住了。你們也要記得我的臉還有名字。記好，我叫韓菱紗。」
對不起，還有謝謝。
對這群孩子，她感到抱歉也感到欣慰。
至少，有兩位孩童今生可以長命一些。
「不管是誰，都要平安地長大。」
她在嘴邊綻放如牡丹般的笑，動人心魄。
——好好的活著，替我多看看這世界。
沒有說出口的祝福，菱紗埋在心底。
同時亦將孩子們的面容深深記下。將來去到鬼界，她一定不會忘記。
隨後她踏上天河的劍，奔向天際。
初升的朝陽之上，只見菱紗與天河的嫣紅與藏青消失在雲端。
看著腳下的韓家村逐漸隱沒在稀薄的雲霧裡頭，菱紗瞇起眼，將臉埋入正在御劍的天河遼闊的背。
「冷嗎，菱紗？」察覺背後女子的異狀，天河急忙詢問。
菱紗不說話，只是搖頭。
「那、那妳怎麼了？肚子餓嗎？」滿懷關心的語氣。
她還是搖頭，但卻開了口，「我只是想……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去劍塚探望紫英的傷勢？」
天河楞了楞，隨即點頭，「嗯。上回沒看見他，我也很擔心。」
「那、這方向不是往劍塚，你往左邊一點兒。」
菱紗拍拍天河的肩，指示新的方向。
永別了，韓家村。
她闔上雙眼，從此再不回頭。
《後記》
這一回多多少少是有些感傷的。
天河從菱紗轉述後在心裡架構而成的婚禮模樣，天河在心裡描繪的菱紗穿嫁衣的模樣。
菱紗看著一對新人拜堂的景象，菱紗聽著媒婆高聲喊著拜堂禮詞句的感受。
有點複雜有點簡單，但我其實寫不太出那種兩樣心情的感覺。
只是一邊寫著一邊想像菱紗望著滿目的喜紅，心底一陣高興一陣悵然的感受。
還要一邊告訴天河她所看到的景致。
天河是成長了，但對於這樣的菱紗，他肯定還是不明白的。
只聽到菱紗的笑聲，他便開心。對現在的天河而言，那便是一切了。
只要能好好的守護住菱紗，對他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菱紗，如果妳喜歡這裡，我以後就常陪妳回來。』
這樣的話語，是不是也算一種約定呢？（笑）
在本回結束之後，我想天河也算是以另一種形式直面自己的情感。
接下來就要解決菱紗的了！XDDDDD
純雲紗的部份徹底結束！
接下來紫英要回來了~~~~~~~~~XDDDD
劇情準備邁入雲紗←紫的部份，請紫紗FAN握緊心臟努力熬過去吧———（←結果自己也是紫紗放）
但幸好我同時也是雲紗FAN，所以甜虐共有的感覺我肯定會很享受的吧！（何？）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