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出門之後不認得方向,
於是憑藉著摸索隨意找個台階就地坐下,讓自己還維持在能夠依稀聽得到菱紗聲音的地方。
縱然是滿心不悅,他還是擔心菱紗會突然昏倒,或者又偷偷跑走。
他側耳傾聽著廳堂裡頭傳來的動靜,一直聽到菱紗那聲細若蚊蠅的道謝。
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黯然地再度輕皺眉頭。
他知道的。
他知道,他阻止不了的。
那對菱紗來說,是放在心底很久、很重要,非完成不可的事情。
他明白他不能阻止,可是,他不能眼看著她一個人承擔一切;
甚至是那一句冰冷的『這是我的事』。
那聽起來像是在說:「天河,不關你的事。」
——不關你的事。
菱紗說這種話時太過平靜而壓抑的語調他聽不明白,但,心很痛,很難受。
握緊拳頭用力地朝著地面砸下一拳,天河發洩似地大吼一聲。
是啊,不關我的事。
可就是對這樣無法插手,只能讓菱紗獨自面對的情況感到生氣。
對自己生氣。
他喜歡快快樂樂的菱紗,喜歡她開心地笑。
如果可以,他要讓她一生都不要再有煩惱和悲傷,再也不會難過。
他答應過會一生一世保護她了。
身後一陣雜沓的腳步聲自廳堂而出,天河側耳傾聽。
確認那一群魚貫而出的人裡沒有菱紗的存在後,便不甚在意地繼續賴在台階上生悶氣。
驀然,有一個沉穩的中年男子嗓音在他耳邊響起。
「傻小子,還在生菱紗丫頭的氣?」
「哇!」毫無心理準備的天河,被突然出現在咫尺的聲音給嚇了一跳,腳下一滑險些滾下臺階,「大哥你、你比菱紗還厲害,你都沒有腳步聲的!」
來人其實是方才在廳堂內厲言駁斥菱紗的韓家村長。
他聞言大笑,將天河拉回原先的位置,「我看得出來,你是真心喜歡我們菱紗丫頭的。」
自己的心意被別人如此直白地道出,雲天河竟沒來由地刷紅臉。
然後他嘿嘿地笑了兩聲,撓撓後腦勺,「嗯,我喜歡菱紗。」
「你們成親了沒?」
「『橙親』?那是什麼?」天河滿臉疑問。
他只有聽過橙子,也挺好吃的,橙親又是什麼?改天叫菱紗帶他去吃吃。
村長見天河認真而疑惑的表情,也不笑他,緩緩解釋了起來,「成親便是菱紗嫁給你,也可說是你娶菱紗為妻。成親後,你們倆便可以一生一世都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天河仔細地聽完,歪著頭苦惱地提問,「菱紗沒有嫁給我,雖然我看她很順眼,也想要一直跟她在一起。但我不明白,沒有成親,不是也可以一直跟菱紗在一起嗎?」
「哈哈哈哈!你果真是傻小子!」
村長聞言用力地拍上天河的肩膀,「那可不同!成親吶,就是你想要讓你愛的人比世界上任何一人都幸福,想要一輩子都只對她好,從此只牽住她的手,不離不棄,相守到老。」
「喔……那……『愛』又是什麼?」天河不屈不撓地繼續發問。
村長聽完,陷入了片刻的沈默。
「……愛呀,要自己去體會。等你哪天想要成親的時候,我想你就懂了。」
「嗯……」天河點頭表示了解。
村長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塵,轉身往主廳走去。
臨走時只扔下一句話,「不要怪菱紗丫頭對你說那些話,這是她大伯死後,她唯一的心願了。」
——*——*——
「……唉。」
遠遠望著坐在外頭的天河,菱紗幽幽地垂眸,在眾人皆散去的廳堂內隨意的找張椅子坐下。
回想起方才天河執意將她帶離的舉動,
打斷她試圖阻止他的話語,
還有後來他被她的話所傷的神情,
以及他怒氣沖沖離開時的背影,
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惹天河生氣的理由,就是那個賭約吧!
對她來說一點好處都沒有的賭約——至少,在天河和所有人眼中是如此。
但對她而言,若是贏了,她至少了結一樁心願;
若是輸了,那麼她也努力嘗試過阻止韓家村民短壽的宿命,沒有白費這麼多年的心血。
但無論輸贏,在所有人眼中,她都只是加重可能上百年的苦役……
凝望著天河寂寥的背影,她無奈地勾起嘴角。
天河,即使你無法理解,甚至因此感到生氣而不能原諒我的作法,也沒關係。
無論如何,都不會更改我的決定。
畢竟這件事情,就是我獨自在江湖行走多年的唯一所求;
而若能因這個賭約而改變韓家子孫的命運,甚至因為加重苦役刑期,還能有機會再見到你和紫英與夢璃,又有何不值得呢?
但她想,天河肯定是不會明白的吧……而且或許明白了,會更生氣呢。
她淺笑,輕聲開口,「——天河……你會原諒我的自私嗎?」
話音方落,就見韓家村長自門外走入。
一見到菱紗那張笑得比哭還要難看的臉,搖搖頭便自動在菱紗身旁的位置落座。
「丫頭,那傻小子很在乎你啊。」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菱紗摸不著頭緒,只能「咦」的一聲表示疑惑。
村長見菱紗的神情,這才發覺其實菱紗並不知道天河對她的心意,於是開口,「知道那傻小子為何發怒嗎?」
「……自然是因為那個賭約。」
菱紗說著垂下眼簾,看著自己交握的手掌。
「因為那個賭約?」村長楞了楞,在心底搖頭嘆息。
菱紗丫頭跟那小子對感情都傻呼呼的,這該如何是好?
於是他點頭,復又搖頭,「是,也不是。」
菱紗抬起頭,不明白了。
怎麼不是?天河分明是在她提出賭約後才生氣的。
村長看著菱紗似乎真的不明白的表情,只是緩緩將視線望向神龕上的歷代韓家祖先牌位,舒了長長一口氣。
「丫頭,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看表面就能明白的。」頓了頓,村長繼續說道,「其實妳方才說的鬼界之事,村裡大部分人都信妳的。可大家都慌了,韓家祖傳的基業,怎能說斷就斷?未來村裡頭的生計,又能否與妳預料的一般順遂?這未來的事誰也說不准,可靠著盜墓,大家不也一路這樣生活過來了?突然這麼金盆洗手,誰能夠接受?方才喝斥妳,也是為了要安撫大家的情緒。」
「……我明白。我也知道自己是操之過急了……」菱紗點頭。
「為難妳提出那樣的賭約了。藉由賭約慢慢的讓村民去理解妳話中的真實程度,同時也在這三十年內讓村人的心裡逐漸接受這個事實,並且另謀生路。我想,妳應該是經過深謀遠慮才做出此等打算的吧!」村長看著菱紗的目光帶著贊許與歉疚,「我會慢慢的勸村民們改變心意的,或許這樣一來妳的苦役也能減少許多。」
提到苦役,菱紗的視線再度往門外的天河望去,「其實……苦役的長短,我無所謂的。」
村長看著菱紗留戀的眼神,不禁失笑,「丫頭,那傻小子的確是因為妳提到賭約而生氣,可他不是氣妳——他是氣他自己。」
「天河?他……他幹嘛氣自己?」
皺眉,村長說的話怎麼她今天都聽不太明白?
「丫頭,知道嗎?越是在乎一個人,就越希望能與對方共同承擔。那傻小子,是氣自己沒辦法替妳分擔這些事情。」村長邊說邊觀察著菱紗因為理解,而越來越懊惱的表情,微笑了起來,「被排拒在外很難受;但最難受的是,妳一個人擔負起所有的事。」
菱紗聽完,咬著下唇低垂著頭,只是坐在原地握緊雙手。
村長看到一向最有行動力的菱紗,聽完他說的話竟然一動不動,不禁疑惑起來,「妳……不去找那傻小子?」
「……現在,我該說些什麼好呢……?」
村長的一番話,才讓菱紗明白天河對她的在乎。
村長見菱紗滿臉感動,就算是低著頭,那從髮絲之間滾落的淚光他又怎麼會漏看?
他嘆口氣。
既然心許彼此的兩人,為何不坦白呢?
「丫頭,你們倆人為何尚未成親?」村長問。
「成、成親!?」菱紗聞言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我、我才不要嫁他!更何況,他又不喜歡我……而且,我的陽壽……也不容許我去耽誤他……」說著,菱紗的聲音逐漸小了下來。
「妳胡說什麼呢?瞧妳,今年頂多剛過二八年華,要去見閻王還嫌早些!」村長連忙安慰。
搖頭,菱紗重新坐回椅子,面容平靜地開口,「村長你不知道,這幾年我盜的墓那可真數不清。上回有幸遇到天界神將,我才知道,我的時日恐怕不多了。嫁了人,萬一又讓我的孩兒沒有娘,那我……會很捨不得的。」
她頓了頓,望著天河的背影淺笑,「況且,他心裡還有另一個人。我想那個人,才能夠陪他白頭偕老。我呢,只要能待在他身旁就夠了。」
「另一個人?」村長疑惑,「可是我看那傻小子分明對妳——」
「不行的。」菱紗別過頭,打斷村長的話,「我是喜歡他。但就算他也有一點點喜歡我,我還是不能嫁給他。且不論他心裡還有別人,就算結成夫妻,我又能陪他多久?萬一……將來他也要娶另一名女子,那她就只能是續弦的妻子。這樣,我豈不是太狡猾?」
再怎麼說,夢璃也是她的好朋友。
天河妻子的位置,如果可以,她想為她保留著。
畢竟,比起自己,夢璃肯定可以陪天河很久很久的。
村長心疼著菱紗這般為他人著想,更心疼這樣像自家女兒的孩子竟然如此年輕就有可能香消玉殞。
但感情的事情,其他人是不好說三道四的。
於是他只能伸出手揉揉菱紗的髮,露出慈愛的笑容。
「你們年輕人的事,還是該由你們自己解決。但在那之前,去安慰一下傻小子吧。」
菱紗望著村長許久,才點頭應許。然後便起身出門朝天河的方向走去。
《後記》
這是想太多的菱紗,跟重要的NPC村長先生。
還有我的兒子霸氣天河💗
現階段我還是天河的親娘沒錯喔XDD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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