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爻/嚴程】迢迢歸路——七夕賀文

嚴爭鳴一直盯著程潛瞧,就這樣直勾勾地看著,一整天了。

跟著他倆一起在不知堂上課大半天的游梁,早已經尷尬地想把木劍一扔,徹底消失在心不在焉的師父眼前。
可恨那讀不懂氣氛的年大大還依然故我的在舞著十分難看的「鵬程萬里」,程潛師叔也像是完全沒發現這詭譎氣氛般專心致志地一遍遍教著年大大。

游梁覺得再沒人來阻止年大大的愚蠢,不消片刻那傻蛋同門就要灰飛煙滅在自己師父劍下了。
他滿頭大汗地拚命對年大大使眼色,還間歇地發出突兀的咳嗽聲。

由於游梁實在咳得太厲害了,年大大總算有了反應,他停下手裡劍式,狐疑地瞧了游梁一眼。
「我聽說劍修體魄都很好,這大熱天的游梁你咳成這樣,不會是風寒了吧?都已經修出元神的人了,也會生病嗎?」

游梁忍著差點脫口而出的『蠢貨』二字,覺得依年大大這種眼力見,能活到這個歲數,恐怕是祖上積德積得都能把整座扶搖山給淹沒了。
但要是他再不長點心眼,怕是很快那些福德他再也無福消受。

年大大看游梁臉色蒼白,正想著要不要讓他跟掌門師伯先去歇息,他跟師父繼續留著多練幾遍時——


一只色彩繽紛的豔紅大鳥捲著一身火焰闖入此地,不偏不倚撲向看上去滿腔怒火就要爆發的嚴爭鳴身上。


「師兄!!!」水坑細緻而高亢的叫聲沿著那道火跡劃過,撲到嚴爭鳴眼前時,她整個人已化為人形。
「水坑!就說讓妳等到師兄課堂結束再說!」李筠的聲音由遠而近,匆忙奔來。
「都等大半天了!再晚就趕不上集市了!」水坑頗為不滿地拉住嚴爭鳴的手,轉回頭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眨巴眨巴,「師兄你忘了,每年的今天你都會帶我去買七孔針和五色線的?」

被這麼一搗亂,嚴爭鳴總算給分了注意,自早上蓄積至今的怒火稍稍退了點,他望著水坑,倒是想起了這件事。

他看著水坑滿臉期待的表情,思索片刻,站起身對游梁開口,「今日的課到此為止,你來此至今也尚未在這附近看過吧?一起去吧。」
他再轉向被水坑打斷教學的程潛,「小潛,你要繼續上課,還是一起走?」

程潛還沒來得及開口,韓潭就縱身撲到他身旁,扯住他的衣襬一角,再度使出她那雙充滿期盼的閃亮雙眼。
「三師兄,走嘛!你一百年都沒回來過了,這回一起去看看嘛!」

本就沒打算要拒絕的程潛,對著水坑點點頭,也吩咐年大大跟著一起下山。

年大大一聽到有熱鬧可以湊,自然是二話不說便跟上隊伍。
於是一群人就這樣浩浩蕩蕩地御劍而起,朝著扶搖山腳邊的一個繁榮小鎮而去。



——*——*——



七月七的集市熱鬧非凡,平日裡不太拋頭露面的姑娘家擠了滿滿一條街,攤販們賣的東西也與平日裡不同。

雕成種種花樣的香瓜擺在水果攤最顯眼的位置;而販售香燭的攤商今日則擺了一桌用黃蠟鑄出的彩色小鴛鴦、小鴨、小雞、小魚,放在水盆中販售。
另外還有幾攤專賣「穀板」的販子,木板上袖珍的田舍人家,小茅屋與小人物姿態各異,栩栩如生,也吸引許多少女駐足購買。

人潮最為洶湧的當數販售針線的攤位,爭先恐後的姑娘們都要把擺滿七孔針與五色絲線的小方桌給擠裂了。
水坑早已拉著慣常負責掏錢付帳的嚴爭鳴往針線攤裡衝鋒陷陣,留下程潛李筠和另外兩人在不遠處等候。

年大大一進到集市就像匹被韁繩扯緊脖子的馬兒,此刻早已待不住,獲得程潛同意後,拉著游梁擠入人群中消失了蹤影。


李筠站在程潛身邊,側眼看著程潛毫不遮掩地望著嚴爭鳴背影的目光,忍不住嘿嘿奸笑。
「別看了,跑不掉的。」
程潛面無表情地調回視線,「水坑說每年的今天,嚴爭鳴都會買針線攤的東西給他?」

李筠點頭,「嗯,大約是從水坑看上去像個大姑娘開始,三十年……或許是三四十年前吧,我和師兄每年的今日都會帶水坑到這個村子,買乞巧的東西給她。」
他想著過去的日子,表情複雜地笑了笑,「一開始還要喬裝打扮,買個東西都得遮遮掩掩的……我們當時過得並不寬裕,師兄還總為了要在今天給水坑買所有她想買的東西,多走好幾趟驚險的貨。」

程潛看著被一群姑娘擠得滿臉怒火中燒的嚴爭鳴,淺淺微笑,「沒想到娘娘還是個好爹爹。」
李筠哈哈笑了起來,「可惜這幾十年來,水坑每回供的瓜果都沒有蜘蛛結過網,丟的巧針在水裡的影子也都是彎的。」
「……」程潛毫不意外會是這個結果。



正在交談間,韓潭已經捧著一個裝滿巧針與五色線的小竹籃往回走,她身後的嚴爭鳴則逕自理著在人群中被擠得有些凌亂的衣袖,緩步而行。
程潛注意到嚴爭鳴身後的幾個姑娘,手拿著五彩絲線織就的彩布製成的小花,亦步亦趨地跟了過來。

「這位公子請留步。」幾位姑娘裡有個膽子大的率先喊住嚴爭鳴。

聞聲,嚴爭鳴回過頭去。
還沒等他搞清楚狀況,幾朵小花就撲簌自他頭頂落下——那幾個姑娘竟把手裡的花朝他扔來,扔完之後姑娘們各自臉上一片霞紅,轉身就逃。

「……」嚴爭鳴一身白衣上落下了數朵彩花,還有些沒勾在衣服上的都落在了他的腳邊。


李筠見狀就在不遠處捧著肚子哈哈大笑,韓潭回頭同情地看了嚴爭鳴一眼,走過去對著滿腹疑惑的程潛解說起來。

「這大概是這十年左右才有的事,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流行起來的——姑娘家把自己織的五彩布,取一段做成手掌大小的彩花,扔到心儀的男子身上,當作表示愛意。若是男方也有意,則會將彩花拾起別在胸口,如此一來雙方便知道彼此兩情相悅。」韓潭看著莫可奈何抖落一身彩花的嚴爭鳴,嘻嘻笑了笑,「也不知道大師兄哪來的魅力,一年就一次來這裡陪我買個東西,每回都能收穫這麼多彩花。」

程潛看著嚴爭鳴困擾的模樣,輕輕彎起嘴角。
因為他是嚴爭鳴。他心裡默默地想。


「水坑,妳少跟小潛胡說八道!」嚴爭鳴就那樣毫不憐惜地把彩花抖落一地,大步走來並將一個雪白錦袋塞進李筠手裡,「其他的水坑想買就給她買,我不跟著了,鎮裡酒樓見。」

李筠拿著錢袋連連點頭,「掌門是該避一避,這才剛走第一攤就招了一身彩花,要是再多走幾攤,怕是連腳下的路都要給彩花堆滿了呦。」
見嚴爭鳴橫來的殺人目光,李筠腳底抹油拉著水坑拔腿就跑,紮入人群中一下就不見蹤跡。


程潛瞧著嚴爭鳴有些尷尬的背影,先行往飄揚著酒家旗幟的大街方向走去。
「走吧師兄,你再待在這兒,恐怕等會就真被二師兄給說中了。」
嚴爭鳴一言不發地默默跟上。

兩人一路走著,程潛並未注意各家酒樓的好壞,他觀察到整條大街上行走的姑娘們,每一個的目光都反覆在他與嚴爭鳴的身上掃過,最後停在他身旁安靜走著的嚴爭鳴身上。
也不知怎麼地,程潛居然有些討厭起這些直勾著嚴爭鳴的目光

他正想著隨便找間酒樓進去坐下,把嚴爭鳴給藏好的時候,嚴爭鳴突然發話。

「我從沒拿起過半朵彩花。」嚴爭鳴看向程潛。
「……」程潛楞了楞,「嗯。」

收到如此簡短的回應,嚴爭鳴像是鬆了口氣,拉著程潛轉身折返此鎮裡最繁榮的一間酒樓,問小二要了頂層的貴賓包廂,點了些小菜跟一罈酒和一壺清茶,轉身上了樓。



進到包廂裡,嚴爭鳴一反常態地坐到了窗邊,安靜地遠眺著不遠處的扶搖山。

「師兄?」即使程潛本性安於這樣的靜默,但嚴爭鳴的不發一語卻讓他感到渾身不自在。

「這是第一次,能從這鎮裡看見扶搖山。」
這話裡藏著的多少辛酸,只有嚴爭鳴自己清楚。

那一百年裡,他們三人從不過團圓節,春節、端午、中秋,每次一逢節日,他們總會想起五人裡少了兩個,從而這佳節便也沒多大意義。

後來水坑稍長,他的修為也大有進境後,他開始每年的七夕都會帶李筠和水坑回到這裡,除了讓大家熱鬧一下,感受過節的氣氛之外,他也是藉著牛郎織女的傳說,遠遠的看著扶搖山——想著哪一日他能打開封山印,想著哪一日,他能將程潛正大光明地接回家。

而今,扶搖山開,程潛回來了,韓淵也算是重歸師門。
嚴爭鳴望著遠處的扶搖山影,淡淡一笑。



程潛凝視著嚴爭鳴遠望的側臉,替嚴爭鳴倒了杯酒,在他身旁落座。
「師兄,我們都回來了。」程潛溫聲開口。
「嗯。」嚴爭鳴接過酒杯,一口喝乾,「師父和師祖想必會很欣慰。」

程潛突然開了口,「剛剛聽二師兄說你每年的今天都會給水坑買乞巧的東西,我才想起來一件事。」
「什麼事?」嚴爭鳴漫不經心地問道。
「今日是七夕。」
「所以?」
所以師兄你才從早上一直盯著我瞧。」程潛淡淡回道。

嚴爭鳴手裡的杯子瞬間就被他捏碎,他狼狽地望向程潛,「你都知道還一直——」
「年大大是我徒弟,不論在什麼情況下,我都有責任要教好他。」程潛啜了一口茶,「免得他走出扶搖派大門後,給我派蒙羞。」

嚴爭鳴望了一眼手裡的瓷杯碎片,嘆了口氣,索性再一捏讓它化作齏粉。
他從懷裡取出一條淺青色髮帶,鑲著暗紋的青緞上,隱隱閃爍著屬於劍修的銳利鋒芒。
「你轉過身去。」嚴爭鳴對著程潛招招手。

程潛盯著那條髮帶,明白嚴爭鳴想做什麼,於是安份地轉過去,讓嚴爭鳴親手替他將頭髮給鬆開後重新繫上。

「鎖仙台一事後,整個修真界能說上話的人都知道不能傷我了,誰還敢往你這劍修刀口上撞?」程潛回過頭,覺得嚴爭鳴過度保護了,他抬手摩挲著腦門後的髮帶,一股屬於嚴爭鳴真元的氣息縈繞在他撫摸著髮帶的指尖。
他覺得心裡軟軟的,忍不住想要微笑。

「不說那些妖修魔修,誰能保證有沒有一些不問世事的老不死不知道這事。總之你戴著,不准拿下!」嚴爭鳴狠狠剮了程潛一眼,「一天到晚往南疆跑,知不知道我多擔心?」

程潛沒有回答,算是默許了隨身戴著傀儡符的是。他抬眼望著嚴爭鳴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對方耳尖些許的微紅露了餡。他自懷裡取出那條一直被他留在身邊的雪白髮帶,笑彎眉眼。
「聽二師兄說,這條塞北雪蠶絲帶價值連城。」程潛望向嚴爭鳴,「那我頭上的這條呢?」

「用不到的東西,再價值連城也只是廢物。給你的東西,自然不會比原本的那個差。」嚴爭鳴看著那一條早已斷成兩截的『前傀儡符』,擰眉像是想起了什麼令人不悅的回憶, 「壞了的,你還留著做什麼?」

程潛苦笑,心想:李筠要是知道嚴娘娘又這樣揮金如土,大約會心疼那些金子心疼得肝腸寸斷吧。
「這東西的意義還沒壞。」程潛指腹緩緩滑過雪白髮帶上那早已不存在的凜凜劍氣,沉吟許久,他驀然抬起頭對上嚴爭鳴還想再說什麼的臉龐。

深提口氣,程潛慎重地開口,「師兄,我不知道今天是七夕,所以我什麼都沒準備。」

原本以為程潛要說什麼嚴肅的話題,結果對方一出口出乎他的意料,嚴爭鳴一怔,爾後失笑,抬手揉了揉程潛的髮。
「即便是知道了,你也一樣什麼都不會準備吧——唔!?

程潛的睫羽突然闖入他的視線裡,緊接著是那人微涼的雙唇傳來的綿軟觸感。
嚴爭鳴幾乎在一瞬間失去了思考與言語的能力。

程潛拙劣地模仿著素日裡嚴爭鳴吻他的方式,但嚴爭鳴不知為何緊閉的雙唇始終僵在那裡,他嘗試了好半晌,終於發覺自己想撬開對方雙唇的舉動都是徒勞,他無奈地往後稍微退開,臉上莫名浮起一陣潮紅。
「師兄……七夕快樂,我……我之後會補償你的。」

嚴爭鳴怔愣片刻好容易才回過神,將方才程潛支支吾吾說完的那句情話細細咀嚼了一遍遍後,他滿面春風地將程潛攬入懷中。

「我的小潛,你說,你要如何補償我?」



酒樓的貴賓包間外,李筠遮住水坑湊在門邊的雙眼,而游梁十分有默契地抬手按住年大大沒忍住的驚呼聲。

李筠抬頭望向窗外浩瀚星河。

這一年的七夕,牛郎與織女總算是相見了。

那些離別太久的,也都在身邊了。





《後記》
其實初衷只是想發個糖,後來覺得可以把想寫的傀儡符橋段拆了放進這裡……
希望看上去是甜的XD

OOC很大我懂~~~(笑哭)
但能讓嚴程百年相見我我我願意身先士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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