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丕遜】陌上花、之一

前言:本篇為丕遜系列文的第三部,前兩部依照時間線分別是《銜泥》《掬落燕》

若是從未看過的讀者,建議您從前面開始看起~(雖然寫這個前言的時候銜泥還沒寫完……)
作者努力填坑中~~~!!!



黃初三年,臘月二十九。

年關在即,曹丕早已提前半月讓家鄉距離較遠的官員提早回家團圓,洛陽城內只剩下最低限度的朝臣值守,但今日已是小年夜,除了皇宮衛尉(註:衛尉,職掌宮門衛屯兵,是一個武職,是皇帝的禁衛司令,掌官門內屯兵。)以外的文臣武將們也早就在家裡休沐。
慣常有各地商旅車馬及官員車駕往來的閶闔南街上難得的冷清,雖然積雪被整齊地掃在街道兩旁,三百步寬的街道上仍因間歇的降雪薄薄地鋪了一層雪白,放眼往洛陽宮城方向望去,竟是不見人煙。

陸遜心不在焉地在前頭走著,曹丕也靜默地跟在陸遜的身後。
自曹丕在戲院裡吻過陸遜至今,已過半個時辰。那時陸遜詫異與羞窘的神情彷彿還在眼前,他淺淺勾唇笑了笑。

不知道當時伯言是想說什麼呢?
曹丕抬眼注視身前還走著但似乎早已魂遊天外的人,猜測著當時陸遜好不容易回過神後,正欲開口卻被進廂房收拾桌面的店小二打斷的話語。
那之後陸遜漲紅著臉語無倫次地拉著他又在大街上走了一陣,隨著他介紹店舖的話語漸少,他們兩人走的路也越來越人煙稀少。

然後,居然走上了官道——闔閭南街!

曹丕苦笑著伸出手,終究拉住了陸遜似乎沒打算停下的步伐,也喚回了陸遜神遊的思緒。
陸遜回過頭,看到是曹丕扯住自己時,才想起自己竟將一國之君晾在一旁許久,但隨即憶起不久前曹丕蜻蜓點水的吻,他又面紅耳赤地低下頭去。
「陛、陛下……」

見陸遜臉上變幻莫測的表情,曹丕調侃地抬起頭,望著不遠處的闔閭門,輕笑一聲。
「伯言心不在焉時,不是下意識地走回陸府,卻是去往朕的洛陽宮嗎?」
「咦!?」陸遜聞言,這才仔細環顧四周——修葺平整的巨石磚地、步幅三百的寬敞街道、矗立兩側排列高聳入雲的石柱,以及柱上懸掛的「魏」字旗滿大街隨風飄揚。

這裡是闔閭大街!陸遜腦子嗡地一聲,整個人都清醒過來。
「不是、我、……」他連忙抬起頭,慌張地想要解釋些什麼,但嘴巴開開合合半晌,愣是擠不出半句辯駁。
曹丕見陸遜憋了半天也沒憋出什麼話,正要開口說些什麼,遠處卻傳來闔閭門開啟的聲音。他挑眉抬頭望去,兩輛馬車前後出了宮城,沿著闔閭大街正往他們所在之處行來。

明日就是大年夜,何人在此時出城?

曹丕瞇起眼,走到大街正中央,負手而立。
近日裡他可沒見過還有朝臣申請還鄉休沐的奏摺,衛尉按理也不得擅自出城,那會是誰?

待兩輛車輿來到近處,曹丕還未認出駕著馬的宮人是誰,車輛早早在他跟前幾丈就急停了下來。
不待曹丕開口問話,頭一輛馬車裡兩三個人影匆忙下車,往前奔了幾步就跪落在冰冷地面上。
「臣等參見皇上!」

曹丕定睛一瞧,是李總管和兩位廚子打扮的人,他眉頭輕皺,「李祿,朕可不記得允過你帶湯官出宮。」
「啟稟皇上!您今日去陸府作客,午膳約莫是在陸府用過。老奴左思右想,怕您吃江南菜吃不慣,也擔心陸府的年節食材被您……咳,於是老奴擅作主張,帶了一車食材和王湯官丞(御廚之首),以及特別擅長江南菜式的許湯官令(隸屬於湯官丞下的其他御廚)一同出宮,本欲直接去陸府,不想卻在這兒遇到皇上您。」
總管抬頭看了看陸遜和曹丕,疑惑地歪著頭,「陸大人這是正要送皇上回宮嗎?」

陸遜聞言刷紅了臉,忙抬手搖了搖,「不不,陛下的馬匹還在府上,我只是帶著陛下四處轉轉……」然後給轉到了回宮的路上……
陸遜一番急忙辯解,在意會過來之時差點沒咬掉自己舌頭。他眼神悄悄地暼向曹丕,卻正好對上那人滿眼了然的笑意,情急之下只好扭過頭裝傻。

這一番微妙氣氛,耳聰目明的總管立時就察覺出來。
他機靈地轉向曹丕,「既然趕巧給咱們遇上,不如皇上您與陸大人和老奴們一同乘車去陸府吧?眼看著就要黃昏了,氣溫冷下來不說,這雪路也不好走呢。」
曹丕微頷首,「也好。眾愛卿平身吧,雪地冷,別總跪著。」

因為另一輛馬車上塞滿食材,無法坐人,於是兩位湯官和總管在曹丕的允許之下,五人同坐在一輛車輿內,搖搖晃晃地前往陸府。
車上曹丕隨口問了許湯官擅長的菜色,也順帶說了幾樣自己還滿意的江南菜,算是吩咐了今夜在陸府的晚膳。
陸遜默不作聲地將這些菜名都記住,想著要是下回曹丕光臨陸府,得吩咐廚娘置辦。


不多時,兩輛車輿已停在陸府門前。

陸府管家正在著人清掃著府外新積的雪,一轉頭就看見自個兒當家和皇上及幾位不曾謀面的人下了車,趕忙迎上去行了個大禮。
曹丕揮了揮手示意陸府眾人不必多禮後,對著總管招了招手,在對方耳邊簡單吩咐幾句,總管點點頭,隨後笑容滿面地向陸府管家自我介紹了一番,也順帶介紹了身邊的湯官丞與湯官令。

管家聽了幾位大人的來頭,還有總管帶來的一車食材,連忙吩咐府裡人出來幫忙搬運,一時之間陸府門口人聲鼎沸,大家又開始忙進忙出。

管家將事情都交待下去後,忙不迭對著眾人作揖開口,「皇上、李大人、王大人、許大人、當家,趕緊到大廳裡喝口熱茶暖暖身子,裡面請!」
李總管卻擺擺手,「皇上吩咐我跟著管事您在府裡轉轉,看缺了什麼沒有,我也好差人趕在年前補上。過年嘛,總得圓滿喜慶不是?」他再轉向兩位湯官,「時候不早了,你們也趕緊去廚房備膳,好好準備,可別誤了貴人們的晚膳。」
「是!」兩位湯官領命,再轉向曹丕,「皇上,臣等先行告退!」
「嗯。」曹丕點頭。

兩位湯官行禮後,便跟著搬運食材的陸府僕從往廚房而去,陸府管家也在李總管的要求下,領著對方去參觀陸府了。

陸府門口只剩陸遜與曹丕二人。

陸遜正欲行禮請曹丕入大廳,曹丕卻先一步開口。
「眼下你府內正忙著吧?不如,伯言陪朕去你的書房下一盤棋?屆時晚膳也該備齊了。」
「欸?」陸遜詫異地望著滿臉輕鬆寫意的曹丕,糾結半晌還是帶著曹丕往自己的內院走去。


方踏入寢房最外頭的廳間,陸遜突然感覺有些後悔。
他還沒想好要怎麼跟曹丕兩人共處一室,早先發生過那樣的事情,一時之間他有點難以面對親暱而坦然喚著他的字的曹丕。
頭腦混亂地拾起一個茶杯,他在拿起茶壺時才想到應該去添點熱水,否則天寒地凍的這冰冷的茶水實在難以入口。

「陛、陛下,茶壺的水太冰,遜……遜去讓人燒一壺熱水送進來……」彷彿是找到脫身的藉口一般,陸遜匆匆回過身,打算落荒而逃。

寢室的門卻突然被人闔上,曹丕單手抵在門扇邊,彎腰將嘴湊近陸遜的耳邊。
「伯言喚朕什麼?」

被夾在門扉與曹丕的中間,陸遜緊張得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他盯著眼前緊閉的門扉,背後傳來曹丕溫暖的氣息,甚至……能清楚地感覺曹丕的雙唇就在他耳邊。
他握緊雙手,腦袋空白了好一會才嚥了嚥喉間,顫聲開口,「……陛下?」

「不對。」曹丕笑了笑,「再喊一次?」

陸遜僵直著身體,又一言不發了好一會,彷彿在跟自己做什麼心理抗爭似地,好半晌見曹丕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這才漲紅著臉細若蚊蠅地輕喊:「子……子桓……」

身後曹丕盯著陸遜熟透的耳根,眉眼溢滿溫柔,他抬起另一隻手將陸遜攬入懷中。
「早先那件事,朕就當你應了。」關於陪在他身邊的這件事。
曹丕闔起眼,雙臂將懷裡的陸遜收緊,「伯言,朕想你了。」


那滿溢思念的輕柔話語,清晰地落在陸遜耳側,毫無遮蔽地直入腦海裡。

陸遜驀然紅了雙眼。
直至此刻,他那惶然不安終日高懸的心,才終於踏實地落到了底。

自出客棧後,他一直不停地回想著那些畫面——曹丕摟他入懷溫柔一吻,爾後無比溫柔地要他陪在他身邊——他不安地反覆想著,那究竟是不是他無數夜裡無望期盼所幻化出的一場夢境?
出宮前,曹丕分明還面容平靜地對他說出『兩清』的話語,還那樣決絕地鬆開他轉身就走,直到最後都不曾回過頭留戀地看他一眼……

如今,怎麼會……怎麼會用那樣滿載柔情的眼眸看他?怎麼會用如此醉人的話語說與他?
可這些疑惑,如今都在方才曹丕的輕柔耳語,以及來自身後緊密的擁抱所傳遞過來的、那比他自身高上許多的炙熱體溫中,盡數化為烏有。

——那並非一場夢。

陸遜不禁顫抖起來,他的眼睛通紅一片,伸出一隻手謹慎小心地撫上曹丕橫在自己胸前的雙臂,大口呼吸著試圖讓自己的話語能清楚些。
他斷斷續續地組織起語言,「陛下……遜……真的能……陪在您身邊嗎……?」

察覺到懷中人的微妙變化,曹丕徐徐睜開眼,雙唇彎起一個淺淡的弧度。
「嗯。」

斬釘截鐵的一字應允,驟然讓陸遜轉過身,埋頭沒入曹丕懷裡。那些零碎的哭泣聲,一絲不漏地落在曹丕的胸膛之間。

不知過了多久,陸遜才從一時之間湧上心裡的千頭萬緒中平復下來,待他意會到方才自己竟不管不顧地抱著天子痛哭一番時,陡然竄紅的臉頰燒得他無地自容。但曹丕的雙臂仍舊圈錮著他,那人身上的薰香縈繞在他吐息之間。

一股幸福感油然而生,讓陸遜的膽子驀然大了起來。

「陛下……」陸遜緊了緊抱在曹丕背上的雙手。
「嗯?」
「遜也……很思念陛下……」雖然大著膽子,陸遜發出的聲音卻彷彿呢喃。
曹丕輕笑一聲。

陸遜以為曹丕不信,忙羞腆地再補一句:「遜從很久以前就……喜歡陛下了……」
「子桓。」
「欸?」
「伯言該喚朕子桓。」曹丕頗感無奈地糾正道。

陸遜埋在曹丕懷裡支吾半晌,最終鼓起勇氣仰頭,徑直望入曹丕那深邃的黑瞳中。

他從未想過能在曹丕望著自己的眼裡,看到一絲柔軟情意。
最開始相處的日子裡,他經常見到的多半是教他膽寒的深沈與算計;後來身為棄子與曹丕養傷期間,他所見是曹丕偶爾流露的憐惜,那段日子裡更多時候,曹丕都是虛弱地闔著眼……
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他竟能在凝望那人雙眸之時,也被回以同樣的目光。

「......子桓......」這兩個字,陸遜以無比虔誠的語氣,緩緩道出。
方開口,兩行清淚又自他頰側落下。
只有他自己明瞭,能夠被曹丕允許喚出這無比親暱的字,是何其不可思議地如願以償。

曹丕抬手輕輕拭去陸遜的淚痕,彎起眉眼淺笑,「以後都這樣喚朕,記住了。」

受禪後,他已鮮少再聽誰這般喚過他的字,無所求地、衷心而真誠地只是叫著他的名字,帶著那樣純粹的目光……
早在自山陽公手裡接過那沉甸甸的傳國玉璽時,他就已經做好因背負著萬里河山與黎明百姓的未來,而必須犧牲所有情感的準備。
他也確實在這些歲月裡一點一滴磨滅掉自己所有情感——至少在遇到陸遜之前。

他沒料到的是,自己寂靜已久的心跳,竟會因誰而再度怦然。

他曾一度不知所措,但仔細想過後,他覺得令他心動之人是陸遜,也好。
陸遜並非權臣或外戚,在朝野毫無勢力——即便將來坐擁權勢,依照過往他對孫權那蠢兒的執拗忠誠,必定也毫無野心。

…...如此,他便能毫無罣礙地喜歡一個人,愛一個人。





《後記》

說明一下,其實這個丕陸的故事在我心裡已經有個大綱,雖然前後拖了數年,這大綱也差不多是在這一年左右完成的。

不過雖然有大綱,每回寫出來都還是會莫名其妙多一些劇情……
這通常是寫作過程中的靈感乍現,也可能是角色們自己擅作主張講的話XDDD
(實在頗擔心結果就變成冗餘情節wwwwww對不起我廢話超多的Orz)

總之因為一些執念,我會努力把這個故事寫完!

中間會穿插一些由喬治兒寫的故事情節,我可能會對曹丕的部份做一些改動,
但因為已經不是跟《掬落燕》時期一樣由一人負責一個角色,
所以陸遜的呈現可能會有點不同,這點也希望大家理解一下,謝謝♥

另外,僅《掬落燕》的撰寫方式是一人負責一視角,
所以《銜泥》的陸遜也是我負責的,也希望大家可以體諒囉!我努力不寫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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