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想錯。大魏兵力雖多，但多年專注興兵起事，內政恐怕落後他國不少。」他望著陸遜，意味深長地彎起眉眼，「此番不聯蜀伐吳，也只是想要休養生息，韜光養晦罷了。」
雖說兩軍交戰，兵力多寡是決定勝負最主要的條件，但歷史上也不乏以小博大而勝的戰役。
而除兵力之外，兵馬是否精壯，除取決於日常訓練之外，實際上後方糧草的支援也能左右戰局——糧草不足或不精良，兵士和馬匹的精神便不佳，即便人數較多，不能打的兵馬也只是擺設。
曹丕恐怕是看穿了若聯蜀滅吳，根基未固的大魏安定內政的速度快不過劉蜀。
屆時僅剩的兩國相爭，大魏也不一定能穩操勝算。不如任由蜀吳爭鬥，而曹魏藉魏吳聯盟之際養精蓄銳，待三國各有損傷，各歸其位偃旗息鼓。接著，就是拚那一國能先厲兵秣馬了。
陸遜看著眼前比自己主公年輕幾歲的曹丕，感到不可思議。他不曾見過曹公孟德，但卻能從眼前之人的氣勢中窺見一二。
「……陛下就這麼全盤托出，不怕臣歸國後告知吳王？」
曹丕的笑意更深一層，「陸卿回得去嗎？」
陸遜一陣膽寒，他卻不敢去猜曹丕這話的深意——究竟是誰，不讓他回去？
此時窗外車伕拉住馬匹，馬車便停了下來。
「皇……二公子，已經到了。」
曹丕應了一聲，隨後他看向陸遜，「今日九九重陽，洛陽城內文人士子乃至商賈百姓，皆在此登高賞景，陸卿不妨入境隨俗一番。」
難怪曹丕帶他出城，想來除了那些忙著秋收的農家子弟，其餘小販一早就拉著攤子趕到這兒等著叫賣了吧？
陸遜趕忙行禮向曹丕稱謝，然後恭謹地下了馬車候立在旁。他朝通往山上的小路旁碑石看了一眼，碑上幾個大字說明了此山的名稱——首陽山。
日出之初，光必先及。
碑文上幾句詩文讓陸遜心中推測，此山最有名的景色應該就是日出之時。他抬頭望著不遠處的山巔，估計此刻山頂應該早就人聲鼎沸。
為了讓官員們都能一賞這首陽晴曉，所以曹丕才會特地前一日便讓官員休沐，以趕在半夜上山，目睹那日出一刻。
陸遜正兀自出神，曹丕和身後列隊小廝已踏上登山步道。
一位衛尉見陸遜仍站在原地，他回頭提醒，「陸大人趕緊跟上。今日您要稱呼皇上為二公子，可別忘了。」
陸遜回過神，點了點頭便趕上眾人步伐。
這座山並不高，但依著曹丕邊散步邊賞景的速度，也讓人足足走上一個時辰才抵達山巔。
一踏上山頂一處人為開鑿的平台，放眼望去人潮洶湧，許多小販背著木架子裝著商品在人群中走動叫賣。有的人或席地而坐，或爬上樹枝，手中拿著扇子或小吃，正在聊天；也有比較講究的富貴人家乾脆自行帶了木製平台和陶器茶具，直接架在山石之間，風雅地泡茶彈琴；其餘看來像是相攜出遊或巧遇的文人士子則是聚到一處，正在談笑。
此時，幾個離得近的官員已認出曹丕，詫異之下正要過來行禮，曹丕卻微微一笑，伸出食指抵在雙唇中間，爾後輕拍胸膛，比了個二，再對那些官員揮揮手。
幾個官員面面相覷了一會，紛紛退了回去，還打發家丁去向其他人散佈這個消息。
不一會，全場認得曹丕的人們都心知肚明了，默默給曹丕一行人讓了塊能望見優美山色的地，接著就當沒事一般，繼續和家裡人和朋友喝茶吃酒去了。
小廝們替曹丕和陸遜在地上鋪了個蓆子，擺上一個小方桌，隨後其他幾名小廝送上方才在攤販處買來的菊花酒、重陽糕以及一些家常小菜，還在一旁升起火準備煮茶溫酒。
陸遜坐在曹丕身旁，感覺四面八方投來的視線真是無比煎熬，雖然沒人被在宮裡撞見他乘坐肩輿，但在此處被文武百官看見他隨曹丕出遊，似乎也沒好到哪兒去。
曹丕看著陸遜有些無措的模樣，挑起眉，「安心吧，群臣都知道朕讓你出宮換得了什麼。」
便是那五隻信鴿。
陸遜聽完，總算放下心來。他看著桌上擺放的糕點和酒，好奇地問了一句，「這些是什麼？又與九月九日有什麼關係？」
曹丕顯然心情不錯，冷淡的神色褪去許多，他竟對陸遜解釋，「九為陽數，而日月並應，俗嘉其名，以為宜於長久，故以饗宴高會。而菊花象徵長壽，是以此日百姓都會出遊賞景，吃重陽糕，飲菊花酒。」
他頓了頓，指著身後突然安靜下來的人們，接續道：「還有，吟詩作對。」
陸遜轉頭一看，果然士子們都已經聚在一起，躍躍欲試。
而就在這一首一首因美景而迸發的詩詞歌賦中，曹丕雙眼始終淡然凝視著山間景物，啜飲菊酒。
陸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似乎看到曹丕唇角掛著一抹愉悅的笑意。
聽聞曹丕原來也是個熱愛賦詩寫詞的詩人，只是當年魏王世子之爭激烈，曹公孟德又偏愛曹植詩文，故而後來曹丕寫的詩作也就少了。曹公逝世至今，也不曾再聽過曹丕有什麼詩作流傳。
……想來，這人只是不再寫，卻仍對詩詞歌賦甚為欣賞吧？
眼看曹丕放鬆的姿態，陸遜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喝起菊酒，吃起重陽糕。
眾人給他們讓出的位置正是最適合遠眺的區域，陸遜朝北望去，巍峨壯麗的太行山氣勢恢宏，遠處的黃河洶湧澎湃向東流洩；南眺可見重巒疊嶂的太室山蜿蜒綿延，是自黃帝時代以來太廟所在。
「此山雖不高，卻能將周遭景色盡收眼底。」陸遜忍不住讚嘆一聲，興許是菊酒讓他這些日子以來的拘謹少了些許，他側過頭望著曹丕的臉龐，「謝謝陛……二公子帶遜至此散心。遜祈願有朝一日，這山下的景色能滿是良田，五穀豐登，碩果累累。」
對於陸遜的祝福，曹丕彷彿頗感意外，他轉過頭打量陸遜因酒上頭而略顯紅潤的臉龐半晌，低低地笑了一聲。
「借陸兄吉言了。改日陸兄若是有良策進獻，我會好好考慮。」
陸遜這才有些半清醒過來，他趕忙低頭施禮，「遜萬不敢僭越本分！」
曹丕望著陸遜恭謹的模樣片刻，擺了擺手，「若是有朝一日你真心進策，我又怎麼會怪你僭越？可惜啊……」
他嘆息一聲，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感惋惜，並沒再繼續探討此事。曹丕招手喚來一個小廝，小聲地讓小廝去查訪方才幾位詩詞作得不錯的文人名諱。
待小廝走遠，曹丕站起身理了理衣襬，往下山之途走去。
陸遜見狀也趕忙起身，匆匆跟在曹丕身後一同下山。
此時午時已過，山間的涼風吹得原本因酒還有些微醺的陸遜一陣顫抖。這首陽山雖不高，地處北方卻也是寒涼得早，他出門時忘了帶上披風，此刻山風吹得他只得埋頭趕路，藉以活動身子驅寒，卻礙於不能走在帝王跟前，只得在後面暗自搓手抖肩。
曹丕餘光掃見陸遜在身後跼促不安的模樣，想了一會，微微一笑，驀然邁開步伐加快速度往山下走去。
陸遜見狀半是錯愕半是欣喜，連忙也跟著下山。
下山不同於上山，這一回由於曹丕又加大了步伐，不到一個時辰，他們就到了山腳下。
幾名本就是軍旅出身的小廝，臉不紅氣不喘地迅速收拾好方才帶上山的器具，並將馬車領到曹丕眼前。
陸遜還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地在曹丕身後緩著呼吸，也不知道這帝王為什麼上山下山是兩個模樣。眼看著曹丕逕自上了車，他也匆匆跟著上去，揀了來時的位置安穩坐下。
車馬行出一陣，曹丕看著陸遜尚未平復的呼吸，輕笑一聲，「看來，陸卿武藝雖好，卻不耐跋涉？」
「陛下，臣乃是書生出身，資質愚鈍，故平日裡苦讀不輟，不敢隨意出遊。」
「嗯，答得好。」曹丕皮笑肉不笑地勾勾嘴角，「朕看是江東平原多，高山少的緣故。想來即便是吳王，也不見得擅於登山越嶺吧？」
陸遜一愣，怎麼這也能扯上自家主公？
他滿腹不解，還是恭順地答覆，「吳王雖不常登高遠遊，但這並不妨他的身強體健。」
曹丕一哂，不予置評。
就在一陣異常的靜默中，車馬行至洛陽附近的市集處。
街道上果如曹丕所言，大部分攤販都沒有出來擺攤，恐怕都是到山上去搶生意了。只有幾間客棧依然安份地開張，但也可見客棧裡只有寥落幾個人在用餐，生意慘淡得很。
曹丕抬起頭望向陸遜，「朕允你今日出宮一遊，早上已經佔了陸卿一段時間，在宮門落鎖前，陸卿便自己逛逛吧。」
陸遜呆了一會，這才想起來要行禮告退。
他雙腳剛碰到地面，曹丕低沉的聲音便從車裡傳來。
「洛陽市井繁榮的景緻，下月，陸卿再自個看看。」
「……」下月？言下之意便是下個月他還能出宮，而下次就是他自己出宮了？
陸遜意會過來後，趕緊俯首稱謝，「微臣謝陛下聖恩！」
馬車裡的人似乎又是一哂，手伸出車外揮了揮，馬匹便喀躂喀躂地拉著那輛簡樸的車走了。
陸遜身後只剩兩位小廝打扮的衛尉跟著，他為免尷尬，邀了眾人一同找了間客棧坐下用餐，不過，想當然爾是被拒絕了，他也樂得輕鬆地要了一個包間，坐在裡頭寫意地享用美食，順便看看窗外的洛陽街道。
離開客棧時已近宮門落鎖的時間了，象徵入夜的鐘聲悠長地迴響在空中，周遭可見熙熙攘攘的人群匆忙回家的身影。
陸遜剛踏出客棧，一名小廝便遞過來一件用料厚實的披風。
「……這是？」他沒有伸手去接，反問了一句。
「陛下讓臣等去買的，請陸大人收好。」小廝說完，也沒等陸遜答覆就塞進陸遜手裡。
陸遜猶豫一會，還是將那披風給穿上身。
他自江東而來，確實沒料到北方如此早寒，即便是他穿上了自己帶來的冬天服飾，也還不知道能不能抵擋這洛陽寒冬一二。
曹丕，難道是下山之時就察覺他的異狀嗎？
陸遜思來想去也沒有答案，只得作罷。他匆匆踏著綿長的鐘聲，往閶闔門走去。
《後記》
關於曹丕送披風給陸遜這事，
其實他只是覺得這江東人挺可憐的，爬個山感覺快要了小命，又怕冷，萬一凍死在他的雲臺殿那可怎麼辦？
他還沒想這麼快跟孫權翻臉，還是找人弄個溫暖的東西給他吧。
寫這麼一個重陽還真是查了一狗票亂七八糟的資料XDDD
雖然都有用上，但也就只用那麼一些些些www
結局就是莫名其妙寫了好多廢話（乾
總之附一下參考資料們。
（1）把重陽當作一個節日，最早見於三國時期，魏文帝曹丕在《九日與鐘繇書》中曾這樣描述當時的重陽節：“歲往月來，忽復九月九日。九為陽數，而日月並應，俗嘉其名，以為宜於長久，故以饗宴高會。”到了魏晉時期，重陽節又多了賞菊、飲酒的習俗。
http://culture.people.com.cn/BIG5/n1/2016/1003/c407444-28755942.html
（2）從三國魏晉以來，重陽聚會飲酒、賞菊賦詩已成時尚。在漢族古俗中，菊花象徵長壽。古代還風行九九插茱萸的習俗，所以又叫做茱萸節。茱萸入藥，可制酒養身祛病。
慶祝重陽節的活動一般包括出遊賞景、登高遠眺、觀賞菊花、遍插茱萸、吃重陽糕、飲菊花酒等活動。九九重陽，因為與“久久”同音，九在數字中又是最大數，有長久長壽的含義，況且秋季也是一年收穫的黃金季節，重陽佳節，寓意深遠，人們對此節歷來有著特殊的感情。
（3)重陽飲菊花酒
https://read01.com/zh-tw/n2RPME.html#.WwTSsUiFPIU
重陽飲菊酒感覺很風雅，不過洛陽糕形式各異，有很多我覺得看起來不太好吃......Orz
（4)首陽山在洛陽城城東__這是查google的
順便，首陽山差不多跟宜蘭五峰旗瀑布最上層差不多高......
順便，首陽山差不多跟宜蘭五峰旗瀑布最上層差不多高......
首陽山位於河南洛陽市偃師市邙嶺鄉，為邙山在偃師境內的最高處。海拔359．1米。因“日出之初，光必先及”而得名。首陽山鎮，因境內有首陽山，故名。
在《偃師八景》中，“首陽晴曉”，當為特色別具，風光絕妙。
站立山頂，遠眺東方，只見霞光如塗，斑爛絢麗，一輪紅日，噴薄而出；
北望，巍巍太行橫空出世，千姿百態；滔滔黃河奔流東去，一瀉千里；
南眺，中嶽嵩山眾峰插雲，逶迤蜿蜒，伊洛如練，在陽光下閃爍；
西瞻，伊闕朦朧，古都依稀；
東顧，宋陵陳布，一片陵巒起伏。
https://baike.baidu.com/item/%E9%A6%96%E9%98%B3%E5%B1%B1/10443508
（5）洛陽宮落鎖時間推斷在下午4點到6點之間
和後世的「晨鐘暮鼓」正相反，漢人認為，戰爭中鼓聲是進攻的號令，金聲（銅鐘）代表撤退，所以應當在鐘聲里入夜，在鼓聲里開始新的一天。所以當暗夜來臨時，悠長的鐘聲迴響在皇宮和城市的上空。城門、宮門相繼關閉，上栓、落鎖。京城進入了屬於睡眠的黑夜。
https://www.getit01.com/p2018012727314974/
漢代亦行宵禁，由執金吾負責。 即薄暮之後，城門關閉，居民不得無故夜行。治安官員率卒巡夜，遇到夜行者即呵止之，盤查可疑即抓捕。（註：薄暮約在下午4點到6點之間，看季節而定）
https://kknews.cc/zh-tw/history/vzg3eyy.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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