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丕遜】銜泥、之七

 「病了?」曹丕批閱奏章的手停了下來。

「是,方才派去雲臺殿的人回報的,說是渾身高熱不止,從早上就一直沒醒過來。」常侍恭敬地答道。

曹丕眉頭輕擰,「昨天不是還好好地上朝嗎?怎麼突然就病倒了?」

「小的不知。」常侍恭謹地問道,「需要派人詳細查探嗎?」

曹丕沉思一會,擺了擺手,「不必,找個太醫仔細照看著,還有,去把雲臺殿侍女叫來。」

「是!」常侍領命後,退出御書房。



片刻之後,雲臺殿侍女戰戰兢兢地跟在一位常侍後走進御書房,匍匐於地。

「奴婢叩見皇上!」

「給朕說說雲臺殿的情況。」曹丕一邊埋首於奏摺中,一邊開口。


「是!今早奴婢見早朝時間已近,陸大人還沒有起,便在屋外喊了他幾聲,誰知他竟毫無回應,奴婢想了一會還是推門而入,就看見他躺在床上,渾身發燙,不停夢囈,床邊還有好幾個空了的藥瓶,想來……陸大人應該是病好幾天了,只是靠著從家鄉帶來的藥撐著……」


曹丕運筆的指尖一頓,他眼皮輕抬,「一個大活人病了好幾天,妳不知道?」


侍女渾身一僵,「皇上恕罪!奴、奴婢平日裡沒看出陸大人有何不妥,自從皇上您之前吩咐奴婢只須盡本分以後,奴婢沒有再過多關注於陸大人!奴婢怠忽職守!請、請皇上饒命啊……」


曹丕對此並沒有說什麼,他以筆尖蘸墨,復又低頭看向手裡奏章。

「朕不會責罰於妳。往後,妳只須記得一事:陸遜身體髮膚在我魏國損傷不得。餘外之事,朕一概不管。」

侍女聽完,這才鬆了口氣,「奴婢記住了,謝聖上開恩。」

「嗯,妳走吧。記得讓太醫仔細瞧瞧,就算是死了也得給朕救活。」曹丕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



幾個時辰後,太醫跟著一名常侍前來稟報陸遜的病況。

「陸大人是染了風寒,依微臣判斷恐怕已病了五六天。臣已開了一帖藥方,將養七日便可,並無大礙。」太醫令向曹丕描述所見以及處置方式。

「嗯,你下去吧。」曹丕點頭。

「微臣告退。」


看著太醫令離開御書房,曹丕起身走到窗旁望著幾棵枝葉凋零的枯樹,樹枝上細細的一層霜閃爍明滅。


…...才剛過立冬不久,這就得了風寒?看來這位江東來客身子挺金貴。

曹丕勾唇嗤笑一聲。




——*——*——




陸遜恍惚地睜開眼,打量床頂的櫸木紋路片刻,這才想起自己身在曹魏。

前幾日他腦子昏昏沉沉的,隱約感覺有不少人來過他的房間,給他把脈、針灸、餵藥。


他艱難地支起上身,掃一眼身邊早已不見蹤跡的家鄉藥瓶,感覺咽喉裡一片火辣乾涸。

陸遜雙腳正觸及地面,想要起身給自己倒杯水時,侍女捧著藥碗,跟隨一名常侍推門而入。


「陸大人您醒了?」看到陸遜坐起身,侍女驚呼一聲,連忙把藥碗在桌上,先添了一小杯水送到陸遜眼前,「謝天謝地,您都昏了兩天了,總算醒了!口渴嗎?要不要先呡一點水?」


侍女這突如其來的熱情,讓陸遜怔愣好一會,才接過對方手裡的杯子,淺淺嚐了一口。

他想多半又是曹丕那套『有損大魏體面』的説法,給侍女施加過什麼壓力吧,對此他不再深究。


「妳方才說……我昏迷兩天了?」

「是啊,您要是再不醒,奴婢就想給您換個太醫了。」侍女拍了拍胸口,「還好您沒事。啊!這藥您也趕緊喝了吧,奴婢去弄點粥給您吃。」

侍女匆忙將藥碗塞到一旁常侍手中,又風急火燎地奔出門。


陸遜與剩下的常侍面面相覷,好半晌他才尷尬地咳了聲,「敢問內監大人姓名?」

「不敢。小的是陛下前幾日派來和阿招侍女一起照顧您起居,您喊小的阿旺就行。」


陸遜愣了愣,曹丕竟給他這雲臺殿加派了人手?難道是想增加幾雙眼睛監視他?可這些日子以來他明明感覺侍女已放鬆對他的觀察⋯⋯難道是自己不省人事的這幾天發生什麼事了嗎?

陸遜揉了揉仍隱隱作痛的腦門,決定待身體康復後再細考。

他往內監手裡捧著的藥碗看去,「既是如此,那麼以後還請內監大人多加照拂了。那碗藥,還是我自己來吧。」


「小人才要請陸大人多多指教。那麼,小的先退下了。」

常侍察覺出陸遜的逐客之意,順從地將藥碗交給陸遜,恭敬退出門外並掩好門扉。


陸遜端起藥碗一口一口慢慢飲下,這時才注意到自己的床板上鋪了厚厚的一層毯子,原本的一床薄被也不知何時被換成了厚實的絨被。

「⋯⋯」陸遜頗有些受寵若驚,猶豫片刻後,還是將手撫過那床絨被,被面是麻料製成,雖樸實但仍能感覺出精細手工,而被心略帶粗糙的手感,白裡透黃毛色,想來應該是中上等羊毛製成的。


沈默半晌,陸遜緩緩微笑。

這麼看來,曹丕是不會讓他凍死在曹魏的。他原先還盤算著等下回出宮去添購些過冬的禦寒衣物和被褥,如今倒是只需採買衣物了。



自陸遜轉醒後,太醫令又來看過幾次,除了調整藥方,也給陸遜開了幾帖溫養的藥膳食譜。

在新派入雲臺殿的常侍和原本的侍女盡心盡力看護下,陸遜養了五日便痊癒了。


在病癒初次參朝結束後,陸遜的腳步方踏出太極殿外,身旁便傳來一名常侍的叫喚聲。

「陸大人,請留步。皇上讓您往御書房一敘。」


在常侍的引領下,陸遜來到曹丕的御書房。

曹丕神色寡淡地端坐於桌案前,身後有一幅巨大的山水屏風,屏風前的几案上堆了成山的卷軸,而他的右手邊亦堆滿了朝臣們方才上呈的卷冊。


陸遜目光粗略掃過室內情況,恭敬地低頭行禮,「微臣參見陛下。」

「嗯。」曹丕注視著手裡的卷軸,微微點頭,「坐。」

陸遜聞言左右打量了一會,只有一旁茶几邊擺著兩張蒲團,他猶豫數秒,揀了最右邊的位置坐下。


等了半晌,曹丕都沒有要開口的意思,反倒讓陸遜心裡不停揣測著曹丕的意思。

是他不在朝上的這幾天,吳王那邊發生什麼大事嗎?否則曹丕怎麼會突然命人將他領進帝王處理朝政的書房裡?這可是他入大魏以來頭一次踏入這個地方。

曹丕沈默的時間越長,陸遜心裡越發惴惴不安,他最終按耐不住,開口起了話頭。

「陛下給雲臺殿加派人手,以及請太醫令診治臣疾病一事,臣還未好好向您答謝——」


曹丕抬手止住了陸遜的話語,他輕抬眼皮睨了陸遜一眼,「朕在忙,等著。」

陸遜一口噎住,只得把話吞回肚子裡。然而看曹丕的神色也不似帶有怒意,陸遜只好百無聊賴地垂下眼眸發起呆來。

這時他才注意到,一旁的茶几上擺著一副棋,棋局看似只推展到中局。

陸遜再次確認曹丕正專注於手裡卷軸,這才敢仔細地察看棋局,這一看便看得津津有味起來。


許久,待曹丕將手裡的卷軸批示完畢,抬起眼時,陸遜認真研究棋局的模樣落入曹丕眸底。

他饒富興味地挑起眉,望著陸遜因思索而略顯嚴肅的臉龐,接著緩緩起身走到陸遜的對面落座——這一切,正全心投入在棋盤中的陸遜竟毫無察覺。


「陸卿覺得是哪方勝了?」


低沈嗓音在跟前猛然響起,陸遜抬起眸才驚覺曹丕不知何時已坐到他的眼前。

「陛、陛下!臣走神了,請恕罪!」

曹丕擺擺手毫不在意,只繼續問道:「陸卿懂棋?」

「不敢說懂,只是微臣閒暇時的興趣罷了。」


興趣?曹丕盯著陸遜低眉順目的緊張模樣,嘴角微勾,「方才看得如此專注,可看出誰勝誰負?」

陸遜聞言猶豫一會,才戰戰兢兢回答,「目前看來應是白子一方勝面最大。」

「喔?目前看來?」曹丕揚起眉似乎頗感興趣。

陸遜點頭,「是,此局棋尚在中局,雖然黑子方幾乎潰不成軍,但仍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曹丕顯然被陸遜的一番言論激起了興致,對著陸遜揚手,「那不如你執黑子,讓朕瞧瞧哪裡有一線生機。」

陸遜抬眼看著曹丕不容置疑的態度,只得拱手遵旨,輕咬牙執起一枚黑子。



三刻鐘後,棋盤終於行至終局。

陸遜垂頭喪氣地搖搖頭,「陛下,微臣認輸了。」

曹丕倒是興致盎然,他擺擺手笑了,「輸的不是你,你原不是一開始執棋之人,倒是朕沒料到黑子還能置死地而後生。陸卿,改日朕也尋你下一回棋,看看你真正的實力。」

曹丕這話出乎意料,陸遜一時不知自己今日展露棋藝究竟是好是壞了,但還是得趕緊拱手回應,「微臣遵旨。」


一局棋了,曹丕此時也才想起他命人喚陸遜過來的緣由。

「聽聞陸卿前陣子染了風寒,如今看來太醫調養得不錯。以後若是又遇上什麼疾病,別自己忍著,魏吳兩國的和氣,還傷不得。」

陸遜雖早已知道曹丕派人照顧他,僅是怕他提早死在大魏,但對方此刻直白托出,還是讓他有些尷尬。

他只得掛上一副感激模樣,「微臣明白。也多謝陛下給雲臺殿加派常侍和添置冬被。」

曹丕掃了他一眼,「嗯,退下吧。」

陸遜應了一聲,恭敬退出御書房外。






《後記》

開始了棋局~哈哈,雖然不是從頭下到尾XDD

可以說這一方棋盤打開了兩人的相知相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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