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姜】飛蛾撲火、之六

「不提這個了。」鍾會換上往常的神情,走回姜維身旁拿起方才他看到的捲軸,「這上面說,鄧艾最近對百姓強取豪奪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還擅自徵收當地富商的土地跟錢糧,用以封賞。據說明後兩日準備上書給司馬昭,要他同意分封的這些舉動。」

姜維看著鍾會,神情嚴肅地點頭,「嗯,他現在所作所為已經不能夠繼續忍讓下去了。你打算怎麼做?」
......這件事情,我會處理好的。只要消息正確的話……」他沉吟片刻,給了姜維一個笑容,「很快,你就可以手刃鄧艾了。」

驚訝地瞪大雙眼,姜維有些錯愕地看著鍾會。
「士季!我……」
他從來沒有在鍾會面前提過,他想手刃鄧艾的事。
他一直以為鍾會觀察著鄧艾的動向,然後與他討論並等待最佳時機,只是因為鍾會自己與鄧艾的嫌隙,所以才想除去鄧艾。
沒想到……鍾會其實一直都知道他的對鄧艾的意圖嗎?

「我知道你恨他。」打斷姜維的話,鍾會一邊將捲軸緩緩收起,一邊凝視著跳動的燭光,「我讓你親手殺他,只是因為那傢伙不值得死在我的劍下。」

沒有再言語,姜維看著鍾會在燭火映照下明滅的側臉,堅定地點了頭。
「嗯,謝謝你。」



——*——*——



兩日後,鍾會派人埋伏於劍閣,攔截鄧艾所上的表章。
利用他擅長摹寫他人字跡的才能,重新騰了一份較原本表章更加用詞悖傲的奏折,再派人以鄧艾的名義呈送至洛陽。
過沒多久,他與衛瓘接到了來自魏元帝的敕令:

『監禁逆臣鄧艾,押解回朝廷受審。』

自然,這是司馬昭的意思。
一切都進行得相當順利,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以抓住鄧艾。不過若要致鄧艾於死地,還需要一些理由……

於是,他派衛瓘前往成都擒拿鄧艾。
如果鄧艾抗命而殺掉衛瓘,那麼鄧艾的謀反就罪證確鑿,他就有更充分的理由可以殺了鄧艾;同時他也可借此機會除去衛瓘,如此一來便沒有人可以再與他爭搶佔領成都的功勞。

所以對他來說最好的結果,就是能趁此機會將這兩人都除去。
只是沒有料到,衛瓘居然真的帶著鄧艾凱旋歸來。



當日,鍾會收到司馬昭的密函。

「真是好快的速度。」他挑眉,總覺得這一切似乎進行得太過迅速。而司馬昭對鄧艾真正的意圖,他也隱隱約約明白了。

『殺』

細長的密函信紙上,只有司馬昭蒼勁有力的一個字。
原本,他以為司馬昭只想奪去鄧艾的兵權,他還苦惱要何種手段讓鄧艾死得合情合理,能對司馬昭有個交代。

沒想到,原來司馬昭根本是想致鄧艾於死地……
鍾會盯著信紙半晌,將之送入燭燄之中,然後閉上雙眼。

——你不會這樣對我吧,子上?



——*——*——



目送鄧艾囚車離開劍閣的當晚,鍾會帶著姜維與大約十多位親信假扮成山賊,在半途截殺了負責護送囚車任務的隊伍。
等到躺在地上的官兵們哀號聲逐漸微弱之後,鍾會才緩緩走近關押著鄧艾的囚車。

當鄧艾看到鍾會脫下面罩的瞬間,只是眼神輕蔑地笑了笑,「果然是你,鍾士季。」
鍾會回以一個理所當然的微笑,「是你不該專斷獨行讓我抓到把柄啊,鄧士載。」
鄧艾看著站在鍾會身後的姜維,有些無奈,「是這傢伙的關係嗎?」
鍾會不置可否地打量著雙手被綁縛的鄧艾,「你只需要知道這是司馬昭的命令就夠了。」

瞪大雙眼,鄧艾似乎是受到什麼刺激似地雙唇微張,隨後用難以置信的表情詢問,「……此話當真?
「你不該攻下成都之後就頭腦發熱。」鍾會點頭,揚眉笑了笑,「擅自分封這種事情做一次可以,但你卻彷彿已據地為王。子上若不除去你,他的威信何存?」

「……」注視著鍾會的神色,鄧艾沈默片刻後突然仰天而笑,「哈哈哈哈!司馬昭果然不愧是司馬家後人!哈哈哈哈!!!」
「……這是什麼意思?說清楚。」一陣不安掠過心頭,鍾會皺眉瞪著鄧艾。

但對方沒打算給他答案,只是持續的笑著,過了好一陣子才逐漸平緩因為笑聲而起伏的胸膛。
「不管你是因為誰而殺我。」鄧艾用憐憫的眼神看著鍾會,態度輕蔑,「你啊——鍾士季,都是個傻子。」

眉心緊攏,鍾會瞇起眼望著鄧艾好一會,才輕哼一聲,「都死到臨頭了,你說話還是如此令人不耐啊。」
晃了晃手上的酒,他示意在一旁守候的部下替鄧艾斟滿一杯,算是送他最後一程。

一杯黃湯下肚,鄧艾一把搶過小兵手上的酒罈,大口飲下,然後他轉過身背對著鍾會,低低地開口,「你總是看我不順眼吧?哼,我也覺得你挺扎眼的。……不過,你好歹也算是我難得的對手,能死在你手下,我也算幸運。」

「我可沒打算親手殺你。」鍾會冷笑兩聲,轉身對姜維使了個眼色,邁步離開囚車。
「鍾士季,你居然不敢自己殺我嗎?我看錯你了!!!九泉之下,我等著見你狼狽的模樣,哈哈哈哈——」

鍾會垂眸快步離開,他走進樹叢中停放馬匹的地方。
身後,鄧艾豪氣的笑聲、以及帶點不甘和嘲諷的怒吼漸行漸遠,而後在彷彿什麼重物悶聲落地的瞬間,那狂妄的聲音曳然而止。
彷彿哀悼似地,他停在自己的馬匹旁闔起眼,無法名狀自己此刻的心情。

殺鄧艾,究竟是為了司馬昭、姜維,還是自已?
雖然與鄧艾有許多地方理念不合,但終究也是一路攜手作戰至今的戰友兼好對手,若不覺得可惜,那就顯得虛偽了。
要殺掉他,鍾會的內心不會有絲毫迷惑,只是覺得有些……惆悵罷了。但對此時此刻的他來說,或許鬆了一口氣的心情佔了最大的部份。

「都處理好了。……士季,怎麼了?」
姜維的聲音在身旁響起,因為看到鍾會閉起眼而關心地詢問。
鍾會側過臉,看著他身上沾染的鮮血,淺淺勾起嘴角,「沒什麼,走吧。」



——*——*——



鍾會站在劍閣的城牆上,往下眺望著城裡零星燈火,身後有微風徐徐拂過,翻動著他的蒼藍色披風。
右手執劍,左手拿著一罈酒,他的眼神有點遙遠。

明明是該慶賀著喝上一杯酒的日子,他卻不知道為什麼高興不起來,心裡惶惶然,但此時此刻的他卻無法去細探。
手上握著冰冷生硬的劍柄,鍾會收緊指掌,直到執劍的手輕輕顫抖,才又倏然鬆了開來。

輕歎一聲,他拿起酒仰頭大乾一口。

「找到你了,士季!」
一個雀躍的聲音在城下響起。

側過臉,他看到姜維從城門下沿著階梯身形不穩地向自己招手,然後搖搖晃晃地走過來,看樣子像是已經喝了不少酒。

「怎麼喝這麼多酒?」微皺眉,鍾會快步走過去扶住滿身酒氣的姜維。
「我高興嘛!」自顧自地說著,姜維醉得厲害,「士季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呢?害我找了好久……」
因為被鍾會扶著,他將雙手勾住對方的頸項,盈盈地笑著。

望著這樣醉醺醺的姜維,他唇邊勾起的笑容,在月色下顯得朦朧而柔美,鍾會下意識收緊攙扶著姜維腰際的雙手。
「為什麼找我?」鍾會輕笑,語調不自覺溫柔起來。

「我想、跟你道謝……」任由自己被鍾會輕擁著,姜維單手環繞著對方的頸部,另隻手緩緩纏繞著鍾會的髮絲,就像平常對方的習慣動作一般。他輕聲地歎息著,氣息間飽含濃濃的酒香,「想……見你……」

明白姜維是想為鄧艾之事道謝,但姜維想見自己這件事情,倒是在他意料之外。
鍾會楞了楞,單手捧住姜維的後腦勺,寵溺地凝視對方有些迷茫的雙眼,「伯約不是每天都見著我嗎?」

姜維仰頭望著鍾會,嘴唇輕輕的動了幾下似乎是喃喃自語了些什麼,鍾會還沒來得及聽清楚,只見姜維雙唇一抿,突然就狠狠地撞上對方的唇瓣。

「!」毫無防備地被這麼一撞,鍾會整個人連同懷裡的姜維倒臥在冰冷的石階上。
幸好平時素有鍛鍊的身軀即時反應,讓自己避免頭部直接撞擊地面,但因護著姜維無法完全卸去衝力,故仍感到背後一陣疼痛。
只是相較於疼痛的感覺,唇齒間傳來有些腥甜的味道以及溫度,更加令鍾會感到驚訝。

姜維緊閉著雙眼的面容近在咫尺,柔軟的唇瓣就那樣貼覆著自己的雙唇,有些笨拙地輕吮著。
片刻過後,姜維整個人埋入鍾會的懷中,彷彿害羞似地輕輕顫抖著、並抓緊鍾會的衣領。

「……」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姜維,鍾會是有些欣喜但卻也手足無措。

曖昧的氛圍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時值十二月寒冬,青石地冰冷的觸感從背後侵襲而來,但身上姜維的體溫不知是因為酒的緣故還是其他原因,溫暖無比。





《後記》
鍾會把鄧艾留給姜維,最大的原因是他認為姜維極度仇視鄧艾,所以雖然沒有說出口,但他的確是想要讓姜維去了結掉心中的仇恨。
雖然,實際上也是因為畢竟是鍾會的戰友,他心有不忍吧。

醉酒的姜維喃喃自語說些什麼呢,我也不是很清楚,畢竟他想說的事情恐怕太多太多了。
但就私心而言,我想他應該是對鍾會說抱歉吧?
『對不起啊,士季。我不得不騙你……』
或者是些其他的事情,總之,太多太多了我自己也說不明白。

是說姜維突然親上去也整個是超展開,超乎我的想像啊真可怕!
角色們可以不要自由發展嗎你們叫我這作者情何以堪!?
姜維酒品不好嗎!?吼天啊真恐怖!(作者自己一邊寫一邊在內心尖叫)

【鍾姜】飛蛾撲火、之四

翌日午後,鍾會被街道上一陣鑼鼓喧天給喚醒。

他不滿地坐起身,對於窗外灑落的強烈陽光感到不適地瞇眼。

 

頭有點疼。

捂著額頭,他尚未完全清醒。

對酒量堪稱千杯不醉的鍾會而言,居然會喝到宿醉,他感覺有些驚訝。或許是自從出征蜀漢以來,許久不曾喝這麼多酒,所以才會如此吧。

 

……」搜尋著關於昨晚的記憶,他記得……鄧艾在安撫大會上大放厥詞。

皺眉,他忍不住罵了一聲,「混帳傢伙……

然後再仔細回憶,他記起自己一人騎著馬,跑回去找姜維的事。

 

彷彿被雷擊般,他覺得思緒突然清明,關於昨晚所有的事情一口氣湧入腦中,獨獨忘了他自己到底是如何回到綿竹。

「伯約!」他立刻起身,打算尋找姜維。

 

房門突然被打開,姜維端著熱粥走了進來,「士季,你醒了?」

看到鍾會一臉驚訝的樣子,忍不住輕笑,把手上的東西放到桌案上。

「真難得看到你這個樣子。平常你就算軍務繁忙到半夜三更才就寢,隔天都還是能準時穿戴妥當出現在軍議中。……我還從沒看過你睡到日上三竿呢。」

 

對於姜維的調侃,鍾會在心底懊惱著,臉上卻是不動聲色,「昨晚,是你帶我回來的?」

「嗯,你不記得了?」姜維沒想到鍾會居然醉成這樣。

「你不讓我走以前的事,我都記得。」

鍾會顯然不太喜歡他不記得自己酒後發生的事。

 

姜維看了鍾會一眼,逕自坐下來開始吃自己那份午膳,「昨夜我帶你回到綿竹已經四更天,幸好你還認得自己的居處在哪裡,不然我跟你都要露宿街頭了。」

一邊說著,姜維想起鍾會昨晚一臉安靜的樣子,突然覺得心底有一塊地方柔軟得令他想微笑。

 

原來,那是士季喝醉的樣子啊。

叫守城士兵開門時,說話仍舊那麼不可一世,但跟自己對談時語調卻關懷且輕柔,甚至連在床上沈沈睡去時,都不忘關心自己的傷勢……

 

但我們終究不是同路人。

目光黯了黯,他的笑容裡頭突然摻進一絲愧疚。

 

……你昨夜睡在何處?」

看到姜維滿臉笑意,鍾會卻始終想不起昨晚發生的事情,於是決定轉移話題。

 

眼神指著鍾會的床,姜維聳聳肩一臉無辜,「士季賢弟昨晚很堅持不讓我睡其他地方。」

難得輪到他調侃鍾會,姜維自然不會放過。雖然,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略帶潮紅。

 

「什、——

鍾會對於自己居然說這種話感到窘迫,一向能言善道的他,想了半天居然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只好若無其事地起身開始梳洗,直到他在姜維面前坐下,準備用餐時,才輕輕出聲。

 

「抱歉,我昨晚太過失態了。」

姜維楞了楞,沒想到鍾會居然會開口道歉,「你居然會說這種話——

 

『碰』一聲,鍾會的房門被粗魯地打開,一個高大壯碩的人影走了進來。

 

「真難得看到你睡到這個時辰,鍾士季。」對方擅自坐在鍾會正對面的凳子上,臉上帶著有些豪邁的笑容。

 

鍾會不悅地瞪著來人,「攻下成都後你倒是膽子大了嘛,鄧大將軍?」

居然不經自己的同意就擅自亂闖他的居所,鍾會相當不滿。

 

對於鍾會帶刺的言語漫不在乎地笑了笑,鄧艾不知是有意還無意,「只是想提醒你,不要忘了你還要參加未時的築台典禮。」

聽到這句話,鍾會的眉頭抽動了一下,「你當真要築台?」

 

「我鄧艾看起來像是開玩笑的樣子?」鄧艾說著,斜睨了一眼姜維,「這就是昨晚送你回來的姜大將軍?正好,也帶上他吧。」

哈哈笑了兩聲,他離開鍾會的寢室。

 

……混帳。」鍾會握著拳頭咒罵了一聲,「居然真的要做這件事!」

然後他注意到姜維充滿恨意的神色,隨即想起,對姜維而言,若非鄧艾偷渡陰平迅速攻下成都,此時此刻或許雙方軍隊尚在對峙當中;或者,自己早已下令撤軍……

伸出手,他拍了拍姜維的肩膀,「伯約,如果你要一起去,不要在眾人面前露出這種表情。」

 

因為鍾會的舉動才回過神的姜維,有些懊惱地別過頭,「我明白。士季,請帶我一起去。」

對於鍾會方才跟鄧艾相處的情景,以及想起昨晚鍾會提到鄧艾時有些憤怒地舉動,令他感到意外,也察覺他們之間似乎有些嫌隙。

或許……對他來說,這是個好機會。

 

 

 

築台典禮非常盛大,早上吵醒鍾會的那一陣鑼鼓喧天原來是慶典的預告。鄧艾命令奏樂隊伍繞行整個綿竹一周,還邀請所有的百姓前來觀禮。

 

投降的蜀將與魏將分列酒席的兩側,中間寬廣的舞台還請來當地的舞孃助興,而鍾會與鄧艾的位置,則位於酒席的中央,左右各一桌。

鍾會與姜維坐在右側,鄧艾則與其親信坐於左側。

 

「鄧將軍,你不覺得你過份了嗎?」鍾會喝著酒,對於這樣的排場有些光火。

「鍾將軍所指為何?」鄧艾似乎是裝傻。

……這種場合,我不認為我有必要出現。」鍾會冷冷回道。

「鍾將軍何出此言?今日能夠舉行這個慶典,總是有必須歸功於你的地方啊。」鄧艾笑了笑,拿著酒杯起身高聲說道,「鄧某感謝諸位將軍一同參與築台典禮,若不是諸位願意棄甲來降,這場戰爭還不知要持續到何時。」

他話鋒一轉,把視線投向坐在鍾會身旁的姜維,「姜將軍也是個智勇兼具的好漢,不過時運不濟,遇上了我這個對手。當然,也得感激鍾將軍,替我在前線牽制住姜將軍的大軍。」

 

姜維一陣臉色鐵青,鍾會見狀隨即起身舉起酒杯迎向鄧艾,「鄧將軍所言甚是,若非我在劍閣與姜將軍僵持不下,又怎麼會讓您有機可乘呢?」

他笑著用眼神警告鄧艾,不准再繼續說下去。

 

……」似乎是猶豫了一會,鄧艾才調回頭看著眾人重新舉起酒杯,「聽說前些日子鍾將軍與姜將軍結拜為兄弟,果然是英雄惜英雄。今天鄧某趁此機會祝賀兩位,也感謝諸位將軍的投誠。乾!」

 

看到鄧艾仰頭一飲而盡,在場的蜀將們雖然臉上有些尷尬,也只能跟著乾杯。

鍾會動也不動,拿著斟滿的酒杯,站在原地望著鄧艾的背影。

杯裡,搖晃的酒光映照出鍾會逐漸變得銳利的眼神。

 

 

「居然真的築台宣揚戰功!」慶典過後,鍾會回到房裡怒不可遏地拍桌,「對我整頓各州的方式說三道四就算了,居然擅自給降臣封官晉爵,這混帳忘了自己身分了嗎?」

 

當著他這位主帥面前做出這種事情,姑且不論是否已經逾越職權,光是鄧艾擅自決定蜀國降臣官位的這件事,就足以讓司馬昭治罪了。

鄧艾居然挑他也在的場合,分明就是想把他也給拖下水!

萬一讓司馬昭以為他也贊同鄧艾的決定而對他產生猜忌,那他一直以來的努力豈不是付諸東流?

 

從未看過鍾會如此憤怒的模樣,姜維遲疑了一會,決心要趁此機會加深鍾會與鄧艾的嫌隙。

 

「鄧將軍昨日……對你說了什麼?」小心翼翼的斟酌著用詞,話一出口後,姜維對於自己居然沒有說出更為挑起鍾會怒意的言語,而內心暗自驚訝。

 

「那傢伙說對於抵抗的殘餘蜀軍根本沒必要留情,先斬後奏即可!居然笑我為了一個劉璿周旋這麼久,還嘲諷我因為不允許魏軍掠奪百姓財物,才會需要在戰後繼續向洛陽調配軍糧……」鍾會一想起來怒氣就越發旺盛,他恨恨地再度捶著桌子,「居然違抗司馬昭的命令,這個蠢貨!」

 

……自古功高震主就容易引發殺機,士季與鄧將軍一舉攻下過去十幾年司馬家都沒有討伐成功的蜀漢,如今鄧將軍不僅僭越職權,還挑士季也在的場合築台宣揚自己的戰功……」姜維彷彿站在局外人的角度這樣分析著,同時也默默地觀察著鍾會的表情,「恐怕司馬昭會因此對你二人產生敵意。」

 

聽完姜維說的話,鍾會似乎是沉思了片刻,然後抬起頭時臉上的怒氣已經去了大半,他露出微笑,深深地注視著姜維,「……伯約這是在擔心我嗎?」

「我——」被這樣的目光關注著,姜維不知為何突然覺得臉上一陣燥熱。

 

他正思考著要如何回答時,門外突然傳來極輕的呼喚聲。

「鍾將軍在嗎?」聽來是極為陌生的聲音。

 

鍾會的臉色驀然一沈,「衛瓘……他知道了嗎?」

門外的人影看起來像是點了頭,「所以我才來找你。」

 

聽到這段話,鍾會立刻站起身朝門邊走了過去。

打開門的瞬間姜維只看到一個書生模樣的人,還來不及仔細觀察,就被鍾會擋住了視線。

 

鍾會轉過身關門以前,只輕聲地留下一句話,「不用擔心,等我回來。」

 

 

……擔心嗎?」姜維盯著鍾會消失的門口,自言自語著。

明明就是打算借此讓鍾會對鄧艾與司馬昭產生防備之心,但為什麼說出口的話被鍾會解讀成自己的擔心時,他居然無法否認……

無法否認,他內心深處的確是擔心著鍾會……

但與此同時,當接觸到鍾會微笑的目光時,他又忽然滿懷著深深的愧疚。

 

為了當時立誓要達成的『仁之世』,他……必須騙他。

只是,這其中又包含了多少的真心擔憂呢?姜維自己也不知道。

 

 

 

約莫半個時辰後,鍾會一臉嚴肅地回到房裡。

 

姜維看到他回來,便起身迎了上去,「怎麼這個表情呢,士季?」

鍾會皺著眉頭似乎是猶豫了一會,但最終還是開口,「就如你所說,司馬昭知道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了……他似乎以為我與鄧艾是一伙的,聽說是……打算收回我跟鄧艾還有衛瓘的兵權,要我們回魏國去分封受賞。」

說完這段話後,鍾會走到窗邊,沈默地從身上取出兵符,用指腹相當珍惜地撫摸著綁在兵符上頭,顯得極為突兀的鵝黃色小香囊。

 

感覺上雖然鍾會說話的語調平穩,但姜維感覺得出來,他內心其實是不平而且無法接受的。

抿唇思忖了一會,他站在鍾會的身後開口,「明明是鄧艾一人抗命又專斷獨行,為什麼要牽扯到你?這不公平!」

 

鍾會側過頭看著姜維,有些不明白姜維此時的怒氣何來,「伯約的意思是?」

 

「我記得你說過,只有才能出眾的人才有資格坐在上位,比起那些只是在前人蔭照下的人,不如取而代之——司馬家一直以來都沒做到的事情,沒道理由你辦到了之後卻必須歸功於司馬昭,不是嗎?」

 

鍾會眸底深處似乎有光芒黯了黯,「你是要我把司馬昭……

 

姜維點頭,「當務之急是讓司馬昭不要收回你的兵權,所以……必須讓鄧艾負起全責,而我們伺機而動。」

 

……」鍾會閉起眼睛,「我可以殺了鄧艾,但其他的事情……讓我考慮考慮。」

他明白姜維與鄧艾之間曾經結下的冤仇,就連他也思考過或許姜維恨著自己的可能性。

但經過他與姜維相識至今這段日子的相處,還有方才姜維關懷的話語,他想,那怕是一點也好,至少姜維是稍微重視自己的吧。

 

雖然並沒有想過要取代一直以來照顧著自己的司馬家,但如果能幫助姜維,同時也保住自己的努力成果,他的確是很樂意殺死鄧艾——這個一直處處威脅到他地位的人。

 

暫時,就先這樣吧。鍾會想著。

等到他睜開眼睛時,已經是平常那泰然自若的鍾會了。

 

已經吩咐過下人替自己另外準備一間寢室的鍾會,把原本居住的房間留給了姜維。

在離開房門之前,他告訴姜維,「伯約,剛才你說的這些話,千萬不能向我以外的人說,明白嗎?」

 

 

 

——————

 

 

 

那天之後,鍾會開始收到司馬昭的密函。

信件的內容,不外乎是要他注意鄧艾的動向,或是抱怨鄧艾又違抗了他幾次命令諸如此類的內容。

他不用細想,也大概明瞭司馬昭寫這些信給他的用意。

 

——讓我能有解決鄧艾的藉口吧,士季。

他彷彿看到司馬昭那一臉爽朗又嫌麻煩的表情。

 

哼了一聲,鍾會皺起眉頭把信紙送入跳動的燭火中,「司馬家真的很喜歡把這種事情交給我解決啊。你就不能好好跟司馬師大人學學嗎?笨蛋子上。」

換成是司馬師的話,應該早就有指示了。

司馬昭擺明是要等自己替他想個光明正大的辦法,讓他解決鄧艾。

 

一邊處理掉司馬昭的密函,他側過臉有些歉疚地注視著另外一封躺在桌上的、母親家書。

這麼說來,他的確是因為近來忙碌的關係,許久沒有寫家書給母親了。

每次出征期間,總是由自己寫信回去報平安。

這次母親居然寄了家書過來,一定是因為自己太久毫無音訊而讓母親擔了多餘的心吧?

 

……娘,再過些時日,士季就回去了。

他對著信紙默念。

 

 

營帳的門簾被拉開,鍾會立刻將母親的家書以掌壓住。

他抬頭一看,發現是姜維之後神情才鬆懈下來。

 

「士季在看什麼呢?這麼專注。」姜維拿著幾個捲軸走了進來,直接放在鍾會面前笑了笑,「我在帳外喊你好幾聲了,居然都沒聽到嗎?」

 

「我剛好在想事情。」他看了看眼前的幾個捲軸,隨意取了一個打開觀視,「又是鄧艾對百姓強取豪奪的案件嗎?」他不耐煩地皺眉,「這傢伙到底要囂張到什麼地步才肯罷休?」

 

因為鍾會移開了壓住家書的手掌,讓姜維正好看到了家書的部份內容,他回想方才在帳外喊了好幾聲裡頭都沒回應的事情,忍不住笑了笑,居然沒有對鄧艾的事情有所評論。

 

「士季想家了嗎?」他眼神指了指攤在桌上的家書,「抱歉,不小心看到了一些內容。我是說……你娘,想你了吧?」

鍾會看著手邊的家書片刻,默默將之收入放置在一旁的鵝黃色錦囊裡頭。

 

「這錦囊……跟士季兵符上的香囊相同顏色呢。」姜維發現。

鍾會楞了楞,看著姜維半晌突然勾起嘴角笑得開心,「伯約明明沒看過幾次我的兵符不是嗎?居然會發現這種事。」

「因為你總是用很珍惜的神情看著兵符上的香囊啊。」姜維笑了笑。

原本,他還以為是鍾會心儀的女子送給他的信物,每次看到鍾會盯著香囊出神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心裡有點……是羨慕吧,他想。

 

似乎沒想到姜維會注意這些細節,鍾會望著對方,調侃的表情看起來相當得意,「伯約真是關心我,士季受寵若驚呢。」

……兄長關心賢弟,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抿著唇,姜維一臉潮紅地努力擺出長輩的架子與鍾會的眼神對視。

 

哈哈笑了兩聲,鍾會拿起手上的錦囊走到放置在書架上的一個小櫃子,打開把錦囊放了進去。

「兵符上的香囊,是我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送給我的禮物——那是我娘最喜歡的顏色。」

把櫃子闔上,鍾會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架上,「從此以後,只要是我娘給我的家書,都是用這種顏色的錦囊裝著。對我來說,它不僅代表了我娘,也代表著我爹。」

說著這些話的時候,鍾會的神情溫柔得像要掐出水一般。

 

士季的爹已經去世很久了。姜維知道。

雖然曾經從其他魏將口中,得知鍾會是如何從一介小小文官爬升到如今的地位,也知道他與他的母親在鍾家有多麼不被重視,但是詳細的情況,他其實並不清楚。

對於鍾會在自己面前提到家人的這件事情,姜維莫名的感到開心,卻又有些憂傷。

 

 

 

 

 

《後記》

準備殺鄧艾!XDDDDD

這裡鄧艾的形象我還是採用了史實的部份,雖然說也不知道史實到底有幾分真實性,不過姑且就相信他是個好大喜功剛愎自用的傢伙吧!

 

其實歷史上這時候劉禪應該還在鄧艾手裡,等著鄧艾封官配職,不過為了劇情需求,我已設定劉禪被送到洛陽的司馬昭手裡了www

這是歷史架空!絕不是史實請不要輕信!

 

現在看到的這個版本,我當年大概修改了3次左右~www

因為已經開始進入歷史的部份,我把一些情節的順序調整了好幾次還是不滿意。

不過,現在就決定讓他們自由發展好了!

不管哪個情節先展開,總是會慢慢的走向結局的吧?

 

對我來說,現在鍾會就是已經很喜歡姜維,甚至他認為姜維的確是對自己有好感的。

 

姜維則並不是很清楚,或者說他不願意去面對內心對鍾會的感覺,所以只是一味的告訴自己要迎合鍾會的喜好,假裝擔心他,他內心還是對假裝擔心這件事感到質疑,不過他不願意去細想為什麼會這樣。

【鍾姜】飛蛾撲火、之三

「可以!但姜將軍畢竟初來乍到,萬一您故意帶著我們魏軍去送死,那我們可得不償失。所以,您只能帶著您的軍隊前往。」一位將軍站起來說道。

【鍾姜】飛蛾撲火、之二

鍾會背對著姜維與幾位蜀國的降將正在交談,他身後則站著一群方才來向姜維道歉的部屬。

「姜將軍!」一位將軍看到姜維走出營帳,立刻出聲。

聞言,鍾會轉過頭朝姜維迎上去。

「姜將軍。」鍾會笑著握住姜維的雙臂,一臉殷勤的樣子,「這些日子讓您受苦了,我想諸將應該都已經向您賠禮了?」

【鍾姜】飛蛾撲火、之一

本篇文為延續喬治兒《遺留》所寫的後續文章,
如果可以的話還請先看過再來看這篇文章,會對人物之間的關聯有比較深刻的認識。
(啊雖然應該也是沒什麼關係就是了~XDD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