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蜀軍等一干人後,鍾會獨自靜坐於書房內,將他最後的安排一一寫下,並收入信封內,以蠟滴封緘。
起身喚來管事,並派他親自將那封書信送出後,鍾會走到書架的一個小櫃子前,取出裡頭放滿的鵝黃色錦囊,一封一封地,如咀嚼般緩緩閱讀,直至月上三竿。
「娘......很快,士季便能替您報仇。」雙手覆上堆滿桌案的錦囊,慢慢收攏指掌將錦囊緊握在手心,鍾會低啞地說道,然後將眼底的悲痛闔起。
腦海突然浮現那日雪地裡,姜維悶在自己懷裡時擔心的話語。
『士季......你在哭嗎?』
——想見他。
當這樣的想法浮現在腦海裡的時候,鍾會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已經披上毛氅,打著傘踩入自己房門外的厚厚積雪裡。
嘆息一聲,鍾會懊惱著自己身比心快的這件事,卻又順從己心的踏上前往姜維宅邸的路途。
鍾會想著,或許,這將會是他此生通往姜維面前的,最後一段路。
姜維在成都的宅院,對鍾會來說是陌生的,畢竟進入成都才頭一日,他也是今早才被姜維帶著逛過一圈而已。
夜半時分,大門早已深鎖,不想驚動其家僕的鍾會從牆外挑了一個稍矮的牆角翻了進去,然後便憑著記憶尋找起姜維的寢房。
在他輕手輕腳經過一間燈火通明的廂房外時,他聽到了近日來雖不算熟識但已經能稱為耳熟的、某位蜀軍將領的聲音。
「劉大人!您真的相信今天鍾會起的誓言嗎?」
「這......杜預的確是他的親信,看他今日起誓的模樣,很是真誠......」這是劉璿的答話。
鍾會停下腳步,想起不久前,他也曾在姜維書房之外聽見假降之計的情景。
他突然有些猶豫,自己是否該立即轉身離開?
在思索的同時,廂房裡的對話還繼續進行著。
「不成!那鍾會素來被稱有張子房之智謀,假如他只是把我們玩弄於股掌之中......還是趁眼下一干魏軍都在今日酒席上喝得酩酊大醉的時候,一舉把他們都殺了!我們據守成都,擁太子為帝!」一名將領發話。
「依你之言,豈不是要棄現今困於洛陽的皇上於不顧?不行!」另一名將軍立刻反駁。
「確實不可,但讓鍾會一人率軍前往的確過於草率,難保他救到皇上後翻臉不認人。......不如這樣,我正好是隨鍾會一同前往長安的將領之一,屆時確認救出皇上後,我再派人於回程之時殺掉鍾會。如何?」
聞言,廂房內出現此起彼落的贊同聲浪。
「我不贊成!」姜維的聲音聽來有些焦急,「太子先前已經允諾要給鍾會一個宰相之位了,我相信他是真心投誠。還請諸位......不要再為難他。況且......若是沒有對魏軍瞭如指掌的鍾會在,我們要一舉救回陛下,恐怕會困難許多......假如他依約救回陛下,我們又怎能背信忘義呢?」
姜維的話語結束後,廂房裡一片寂靜。
鍾會沒有再聽下去,他悄悄轉過身離開姜維的宅邸。
他沒有料到,姜維竟會請蜀軍不要殺他。
他以為,在姜維的心裡,他鍾士季只是一顆棋子,一顆可以用來救自己的君王於水火之中的棋子,一旦失去利用價值便可隨意棄置。
但假若如此,姜維剛才便不該替他說話,更不該拒絕那些將軍的提議。
那一聲『我不贊成!』裡頭包含的焦慮與緊張,他聽得清清楚楚,但明明......明明不是在他的跟前,姜維明明無須裝作一副關懷自己、緊張自己的模樣......
除非——
鍾會的腳步倏然停下。
他站在飄著細雪的清冷街頭,突然感覺呼吸困難起來。
他想起在某個像是今天飄著細雪的夜晚裡,曾經在心底起過的誓;
想起那是他頭一次知道,原來在姜維的心裡,對他只有滿滿歉意;
想起此生姜維最重視的三個人,帶給了姜維多麼深刻的痛楚。
『我不會留下你一個人的,伯約。』
鍾會想起他曾這樣對沉睡的姜維說著;曾這樣對那三個人保證著;曾這樣......對自己起誓過。
但如今他卻已經不是能夠守著那份誓言的人了。
姜維對自己,仍是那樣充滿抱歉嗎?
鍾會反覆問著自己這句話,卻又反覆想起不久前姜維語調裡的緊張與保護......
他突然無法確信,姜維仍是同那日夜裡所言一般,只將他視為『私交甚篤的親友』。
這樣的想法躍入腦海後,鍾會難以自制地害怕起來。
他應該對姜維來說要只是一顆棋子才對。
姜維不可以、更不能對他有任何情感存在,無論是摯友、還是這以上的任何無法替代的人......
這一去洛陽,他早已沒有再歸來的打算,無論是成功殺了司馬昭替母親報仇後,自刎於母親墳前,或者是與司馬昭同歸於盡——他必死無疑。
假如姜維對他有任何情感的存在,他無法想像又被獨自留下的姜維,會有多痛?
而他捨不得他痛,儘管明知自己一直都是被利用著,他仍無法自拔的深愛著姜維。
所以他必須,再確認一次。
《後記》
寫這邊的時候我簡直忘記前面自己寫過什麼,只好一直回去翻。XDDDD
兩次鍾會聽到姜維與蜀軍的說話,卻是兩種心情。
一個絕望,一個害怕。
不知道我有沒有好好表達出來呢?QVQ
看著當時鍾會對自己曾經發過的誓,對比現在已經無法遵守那個諾言的鍾會,
我覺得十分難過。
但或許這就是亂世。這就是鍾會的人生。
士季,馬麻愛你。QQQQQQQ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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