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他以為自己回到了位於洛陽宮的雲台殿內,可是一側臉,凌統正支著頷坐在不遠處的桌邊。
記憶如潮水撲天蓋地湧入腦海,戰場上叫人心痛欲絕的分別,此刻再度回想起來。
陸遜倏地彈起身,欲下床時才發覺——飛景,仍在他手中。
此刻陸遜清楚地明瞭,那一場訣別,並非是夢。
——為什麼?
他想不透。明明不久前他與曹丕還在談著攻破建業後安撫江東居民之事,為何在戰場上卻彷彿成了一場笑話?
那情形簡直就像是已安排好了一般,凌統和曹丕共演了一齣戲,一齣將他送返吳國的戲。
他們是如何聯繫上的?曹丕又為什麼......要將他送返孫吳?
那人明明說過要他一直陪在身邊的......
他拒絕深思下去。眸光瞪著閉目不知是否在沉睡的凌統,陸遜緩緩拔出飛景,向前走去。
「凌統,起來。」
凌統是被頸側冰涼的觸感驚醒的。
他睜開眼,看到的是陸遜冰冷肅殺的臉龐,以及橫在自己頸側的清冷劍刃。猶豫半晌,他遲疑的喚了聲,「伯言......」
「別那樣叫我!」陸遜怒喝,「給我解釋,你與子桓究竟有何協議?」
凌統望著陸遜那與記憶中判若兩人的神色,嘆了口氣,眼神指著桌上攤開的幾張捲軸,「在那之前,你先回答我,既然不願回到孫吳,又為何要透露曹魏兵力佈署給我?」
陸遜聞言錯愕地一頓,「我?透露兵力佈署給你?」
他立即將掃視桌案上的捲軸,竟是只有他與曹丕和副帥才能接觸到的機密,就鎖在曹丕的軍帳斗櫃內!
那捲軸旁的一張張信紙,內容均是表達他陸遜如何心向孫吳,如何殷切期盼回歸孫吳的內容,裡面,甚至還透露大魏軍營何方守備較薄弱,能趁隙與他互通往來——竟是與他字跡一模一樣!
陸遜難以置信地抬眸望向凌統,「這不是我做的!」
「是嗎。」凌統苦笑著,「那我理解為何曹丕要將你送回來了。」
陸遜圓瞠雙目,飛景在凌統頸側壓出一道血痕,「解釋!」
凌統低低笑了一聲,娓娓道來,「我去魏營找你的那天,你離開後不久,曹丕便走了出來......」
——*——*——
「凌將軍深夜探朕大營,好大的膽子。」曹丕手持飛景,笑意盈盈。
「曹丕!」凌統瞳孔一縮,全身都戰慄起來,他迅速打量著附近是否有其他士兵埋伏,爾後警戒地望著曹丕,思索是否要立即上前與那人拚個你死我活。
「放心吧,朕不是來殺人的。」曹丕依然維持著笑意,儘管看上去仍是那般淡漠的模樣。
「哼,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凌統不甘示弱。
「你不是想帶伯言走嗎?」曹丕突然發問,爾後在看到凌統越發戒備的神情時,緩緩收斂神色,「包括這些天來的那些孫吳士兵,朕都知道。」
「!?」凌統心裡驚疑不定,卻不敢貿然回答。
這麼說這些天魏營總會有一塊地方守備不嚴,讓他們能趁隙與陸遜聯繫,是曹丕的故意安排?曹丕是在等自己出現才要動手嗎?!
「魏營守備鬆散,不是朕的指示。所以明日起你們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彷彿洞悉了凌統的想法,曹丕輕輕搖頭,「不過,朕確實是在等你出現。」
「......你有什麼目的?!想策反我的話,勸你還是死心吧!」
似是有些猶豫,曹丕雙唇輕抿,終是開了口,「朕讓你帶伯言回孫吳。」
方才聽到陸遜與凌統說的最後一句話......他的心瞬間有如被誰揪緊一般,疼得叫他喘不過氣來。
——子桓若死,我也死。
那一瞬他有些想反悔,想讓陸遜就這樣留在自己身邊,想就這樣,讓他與自己同生共死。但思及身上的肺癆病,他便打消了念頭。
即使留在身邊,又能護他多久?
即便這次他替陸遜擋下了司馬懿的殺意,等他百年之後呢?
到那時,恐怕陸遜及陸氏一族將迎接的會是千百倍於如今的恨意。可他卻不在,不能替陸遜擋下哪怕一分一毫的傷害......
這不是他願意看到的。他自知所剩年月無多,又何苦讓陸遜因他私心的數月陪伴,而放棄這一世長安的大好機會,陷入未知的殺意陷阱?
凌統聽聞曹丕的話,一時之間還無法意會過來,「......什麼!?」
「帶他回去。不過,不是以這種宛如逃難的方式。」他翻動手腕,揮了揮手中飛景,收入劍鞘中,「既然都默許你來這裡找伯言了,想必孫權那蠢兒,肯定因為朕的這第三次南征嚇得不輕。」
凌統不置可否。不過曹丕所言確實不假。
自從曹軍越過長江,攻下中州後,來自孫權的軍令一天比一天急。
而他自收到陸遜寄來的信件與曹魏部份兵力佈署圖時,確信了陸遜的忠誠未變,故而一直派人前來與其接觸,但回報的人都說陸遜拒絕返回孫吳。
他想,是否因為當時孫權的拋棄太過突然又決絕,所以陸遜才在等個在孫權面前有頭臉的人去迎接他,以平復當時的怨氣?
故而,今日他親自赴會見陸遜,豈知情況並不如他預料般順利。
陸遜......看來已心歸曹魏。
可那幾封信又是怎麼回事?
見凌統並未回話,曹丕看著對方思緒轉動的神情,續道,「讓他就這麼跟你一起回孫吳,你以為依那蠢兒的個性,不會在問清魏軍配置以全力抵抗大魏,待我大魏退軍後,再度對伯言下殺手?或者棄之不顧任其自生自滅?」
聞言,凌統擰眉垂下眼眸。
他確實沒想過之後的事情,但依照先前主公曾將陸遜死活置之不理,一意孤行斬了丁儀之事看來,曹丕所言確實十分可能發生。
他猶豫半晌,還是決定提問,「那你要如何讓他重返孫吳?」
「刺殺朕。」看到凌統眸中的驚愕,曹丕揚眉輕笑,「如此他便能光榮返回孫吳。」
他朝著陸遜離去的方向走了幾步,似是在確認對方並未折返,「你了解你的主公,所以朕不多言。此法一旦成功,未來孫權若想除掉他,朕想,怕是不容易。」
畢竟是救國大恩,孫權若要忘恩負義,恐會在史書中留下一筆。依那人的個性,曹丕猜是斷然不敢做的。
「刺殺你!?不可能,伯言他......他不會做的。」依照這幾日小兵的回報,以及他今天親自與陸遜交談的情況,現在,曹丕恐怕是陸遜最為重視的人。
「朕沒讓他做。是讓你們認為是他做的。」曹丕又怎會不知道,讓陸遜刺殺自己,會在對方心中造成多巨大的陰影。
「你的意思是......?」
「戰場上刀劍無眼,廝殺的當下基本沒什麼人能騰出心眼來看看別人發生了什麼事。」他點到為止。
「......你是讓我殺你,然後向主公說是伯言做的?」凌統瞬間明白過來。
「是。而且,必須用伯言的配劍刺殺朕。」
「我要如何取得他的配劍?」凌統再問。
「朕只負責帶伯言上戰場,其餘的,你得自己想辦法。」曹丕攤手,表示其餘不是他需要煩惱的。這孫吳的人總是各個打破沙鍋問到底,就如最初的陸遜一般。
凌統思索片刻,抬眸瞪向曹丕,「你就不怕我到時一劍殺了你?」
曹丕無奈地笑了,「你若是不給朕時間同伯言說上幾句話,又不給朕時間喊出是誰刺殺朕。你的主公、以及朕的魏軍,會信嗎?你難道也不怕伯言見朕身死,一時怒極,反而不跟你回去了嗎?」
雖說他確實想過這方法於他而言危險性極高,但考慮到凌統方才與陸遜對話時的神情,他認為凌統很重視陸遜,不至於會不顧陸遜的心情一意孤行。
「......到時我會避開要害。不過,什麼時候執行?」凌統像是妥協般應承下來。
「等我給孫權足夠的壓力時,你自然會明白何時是最好的時機。」曹丕意味深長地勾起嘴角。
後來曹軍連下數城,他只能帶著孫吳軍隊步步退守。
直到那一天,他看到曹丕與陸遜立於陣前,似是在等待他的出現一般。
直到那人透過傳令兵,說這是最後一戰。
時間到了。
可曹丕那時所說的最好時機,竟是在他孫吳幾近無人可戰的這個時候。
凌統恨恨地咬牙提起刀,上馬奔去。
——*——*——
聽著那段他一無所知的算計,陸遜顫抖著握著飛景的手,已無力地垂於身側。
他張嘴似是還想再問什麼,但他明白,那些問題都不是凌統能夠回答的。
低著頭,陸遜輕聲問了一句,「子桓的傷還好嗎?」
《後記》
一個陸遜得知真相的過程。
嗯我覺得大概......之後會再改?(批判的眼神
話說為毛一個祭文可以搞得超過三回?
說好的上中下呢?(誰跟你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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