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丕遜】離庭燕、之一

黃初六年,七月,洛陽城。

「讓陸遜隨朕南征孫吳?」曹丕皺眉,十分詫異地自軍機匯報中抬起頭,望向落坐於遠處榻上的司馬懿。

「怎麼,皇上捨不得?」司馬懿倚著榻,手裡也正在翻閱曹丕剛批閱好的奏摺,「子桓不會是忘了,此次南征與前兩回不同,出師孫吳,這一次誓在必得。」
他闔起奏摺,抬眼對上曹丕,淺淺笑意掛在嘴邊,「帶個熟悉孫吳的人同行,不是更把握十足嗎?」

「朕不需要。」曹丕不假思索地否決司馬懿的提議,「只要有大魏將領在手,朕不愁拿不下孫吳。」他注視著司馬懿的笑臉,試圖從中尋找一絲破綻,「倒是仲達,何出此言?前一回你明明十分擔心朕會讓陸遜隨朕南征。」

司馬懿的笑容完美無暇,察覺曹丕的探究,他卻笑得更加溫柔,「此一時彼一時。臣是希望此次伐吳,能盡量降低魏軍的損耗。既然有前孫吳都督可以從旁協助,又何妨借他一用?」
悠然摘下身旁盤子中的一顆葡萄,他邊剝著皮開口,「依他對皇上如今的深厚情感,想來即便會傷及故人,也會盡力護您周全,獻策不遺餘力的吧?更何況......」
將味道鮮甜的葡萄送入口中,司馬懿的嘴裡吐出的話語卻極其酸澀,「夜裡沒有個枕邊人在身旁,子桓能睡得安穩嗎?

「......仲達。」這顯而易見的醋意,讓曹丕嘆了口氣。對方眼底的哀怨,他即便是不想看懂也難,「罷了,此次朕會帶陸遜一同出征。」

司馬懿訕笑幾聲,沒再說什麼,起身向曹丕告退後轉身而去。

曹丕定定看著司馬懿離開的背影,直到對方消失在視線之中,此時他的目光陡然鋒利起來。
「許儀(許褚之子,此時許褚負責曹丕的禁宮守衛職責)。」他低喚一聲。
「臣在!」簾幕後一名武將立即閃身而出。
「去查,看相國究竟有什麼盤算。」
「是!」

前次南征時因他顧慮著陸遜的心情,便沒帶他一同前往,且先前征戰的主要目的並非孫吳,而是要穩固他自己部下手中的兵權。
他已在朝臣面前玩弄過兩回權謀,這一回,卻是當真要滅了孫吳,不容有失。
對陸遜而言,那終歸是他的故鄉,所以曹丕未曾考慮過帶他一同前往。若是遇了故人,或者目睹故園因戰亂烽火而殘破不堪的景象,怕是會觸景傷情吧。

司馬懿明知道他心裡所想,卻仍提出這樣的建言,他雖是應下了,但此事十分蹊蹺。
自陸遜入宮以來,司馬懿一向與陸遜不合,也甚少往來,更是看不得陸遜隨侍在他身側。如今卻在這樣的情況下要陸遜隨軍出征,這其中必有問題......
不過,此役十分重要,帶著陸遜這樣的前孫吳謀士,興許能使大魏將領備感安心,甚至起到鼓舞的作用。
所以他才答應帶陸遜隨軍。但在這之前,他必須要知道司馬懿究竟打著什麼算盤。否則一旦進入戰場,兵荒馬亂的情況下,他擔心自己再無餘力去顧及除了戰事以外的環節。

若因他的不察而使陸遜受到傷害,那是他難以容忍的。



——*——*——



黃初六年,八月底,江陵城外。

自魏國大軍渡江以後,近幾日的戰役,都會臨陣被吳軍察覺其中一翼隊伍的配置方位,雖對於最後戰果並無影響,但卻因此增加了部分將士不必要的犧牲。
曹丕坐在帳內看著傷亡清冊,深深蹙眉。

仲達......你為了除去陸遜,竟不惜將魏軍部分兵力配置透露給孫吳嗎?

在一旁跟著關心傷亡情況的陸遜,見到曹丕眉間比往常還要揪緊,忍不住伸手替他揉了揉眉心。
「此役折損......很嚴重嗎?」
曹丕聞言方回過神,便察覺陸遜近在咫尺的擔憂表情,他側身將清冊置於臥榻旁的邊桌上,沉痛地點頭,「嗯。這些將士本不該捐軀的。」
「......」陸遜望著曹丕痛心的側臉,猶豫一會還是開了口,「子桓,這幾日的戰役有些奇怪。孫吳軍隊不該知道我方的兵力部署,除非......」
「朕知道。」曹丕緩緩闔起眼,「除非有內賊。」
「你有眉目了嗎?」見曹丕毫不意外,他立刻追問。

此時,營帳外響起鵝叫聲。
陸遜驀然身形微微一僵,似是躊躇半晌才緩緩起身,隨意找了個理由便退出營帳。

曹丕望著陸遜離去的身影,眼神晦澀不明。

數日來這鵝叫聲總是戌時過半便響起。
按理說巡守的士兵應該要察覺有異,可江東產鵝甚多,鎮日裡也有不少不知從何處飛來的鵝在軍營周圍四處亂走,叫個不停。白天聽得多了,才會對這夜裡偶然出現的聲音毫不懷疑。

這約莫是孫吳士兵間專用的暗號聲。曹丕想。
自第一日陸遜在夜半聽聞鵝叫聲便錯手摔破茶杯後,他便對這鵝叫聲上了心。
每日的鵝叫聲都大同小異,可是今晚的音調卻明顯不同。

前幾夜裏在外面候著的都只是些身分看似百夫長的人,說的也千篇一律要陸遜帶著大魏軍機叛逃回孫吳的話,至於陸遜的回答,他沒有再聽下去。
回到營帳中,陸遜也是隻字未提。
他不提,他也就沒問,畢竟沒有詢問的必要。

不過今夜,他得去看看是否來了其他人。

看著不遠處只有他與陸遜以及副帥才打得開的、存放軍機的斗櫃,曹丕思索片刻後深深嘆了口氣。
終究還是得這麼做。他一面苦笑著,緩緩起身往帳外走去。



——*——*——



曹魏紮營地外,東方一片樹林內。

陸遜肅著顏,緩緩走近那個正間歇發出鵝叫聲的人。
夜色昏暗,陸遜望著那人的背影,他冷淡地開口,「我說過絕不會回去的,你可以走了。」

那人聞言身形一震,片刻後才遲疑地轉過身來,「伯言,是我。」
在月色照映下,陸遜此時才看清對方的臉,他驚疑不已,「公績!?你怎麼會......」倏然想起這裡離魏軍營地並不遠,連忙上前壓低聲音斥責,「這裡可是魏軍營地,你隻身前來未免太過不智!」

凌統看著陸遜擔憂的臉龐,卻鬆口氣般笑了,「伯言還會擔心我,看來你沒有變。」
陸遜倒是一愣,不自覺往後退了幾步,「你來找我做什麼?」
「跟我回吳國吧。回主公那裏。」凌統對著陸遜伸出手,露出看著戰友的期待眼神,「不需要帶走什麼魏國軍機,只要你跟我走就好。」

聽到凌統所言,又看到對方伸出的手掌,陸遜又往後退了一步,「回去做什麼?如今我的主公早已不是吳王。」
凌統眉宇一顫,不敢置信地看著陸遜,「你......你當真已背叛主公?」

陸遜卻像是聽聞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般,瞬間一股怒氣席捲而來,「背叛?當年孫權將丁儀頭顱送入魏國的時候,那才叫做背叛!」
「那是......主公那是一時糊塗!如今他也驚覺當年的錯誤,所以才不斷派人來勸你歸國。」凌統看到陸遜怒氣騰騰的模樣,急忙解釋,「伯言,你想想,主公當年的知遇之恩,將蓋印放在你那裏的十足信任,甚至還讓你使用他的御蓋出入殿門......這些,都是主公最倚仗你的證明,陸氏一族能夠恢復榮景,也是主公對你的恩情啊!」

「我知道,所以我在魏國躊躇了三年,未曾獻策亦不曾透露過半分吳國之事。」聽著凌統細數那些過往,陸遜的心底卻緩緩沉靜下來,此刻腦海裡回想起的不是孫權曾經的禮遇及全盤信任,而是自他被孫權拋棄的那日起,曹丕給予過他的每段恩情,以及從未向他詢問半點關於吳國之事的溫柔。

明明身為帝王是該為大魏霸業更多考慮一些,但那人,卻從未想過從他這裡得到什麼——他分明是曾經最接近也最了解吳國軍事機密的人啊......
此番若不是他去求司馬懿勸曹丕讓他隨軍,恐怕曹丕也會將他留在洛陽吧。
而這麼輾轉猶疑了三年,這一回,他已下定決心要助曹丕拿下孫吳——不,不只孫吳,他還要助他取得劉蜀!

陸遜闔起眼,再緩緩睜開,眼底已是一片平靜無波,「即便孫權曾經於我恩重如山,我在孫吳出仕期間也早已還清。樊城、夷陵、孫劉合盟甚至於輔佐孫登,我無一不盡心盡力,而最後我得到的卻是被作為質子送往魏國。」他看向凌統,卻再也不是望著昔日戰友的神情,「自看到丁儀頭顱的那日起,我與孫權,已恩斷義絕。」

凌統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彷如陌生人的陸遜,啞聲開口,「伯言......如今心已向著曹魏了嗎?」
陸遜不置可否,卻是反問凌統,「孫吳若敗,公績會降嗎?」他頓了頓,接續道,「子桓愛才,必定會重用你的。」

凌統聞言大怒,拔出佩劍指向陸遜,「陸遜!我寧可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也要與吳國共存亡!倒是你,你與那曹丕是何關係?」
竟然當著他的面喚魏國皇帝的字,他們倆人的關係必定非比尋常。

「是嗎?那麼我們便無話可說了。」陸遜沒打算回答任何問題,轉身離開,「公績,歸降一事,你再好好想想吧。」
凌統見陸遜要走,急忙再問,「你又如何能斷定會是孫吳敗亡?若輸的是曹魏呢?主公可不會留下曹丕的命!」

陸遜足下一頓,回過頭極其堅定地笑答,「子桓若死,我也死。

凌統怔在原地,好半晌回過神來後才發現陸遜已走遠,他仍不死心地喊了一聲,「伯言!跟我一起回孫吳!伯言!」



此時凌統身後的樹叢傳來異響,他警覺地將劍鋒直指聲音之處。
樹叢後走出的身影,卻是最讓他意想不到之人。

「凌將軍深夜探朕大營,好大的膽子。」曹丕手持飛景,笑意盈盈。
「曹丕!」凌統瞳孔一縮,全身都戰慄起來,他迅速打量著附近是否有其他士兵埋伏,爾後警戒地望著曹丕,思索是否要立即上前與那人拚個你死我活。
「放心吧,朕不是來殺人的。」曹丕依然維持著笑意,儘管看上去仍是那般淡漠的模樣。



待續。





《後記》
明明只是想寫個曹丕忌日祭文,到底為什麼感覺就要破萬字的節奏?
這樣根本就趕不上丕兒的忌日完成啊混蛋!!!Q皿Q

是說其實此時曹丕時不時就會咳嗽,他自知是肺癆初期,
在那個年代得個肺癆十之八九就是死。
不過我實在不想時不時在文章中穿插咳嗽聲,所以只好麻煩大家自行想像了。(咦
而且我很不想把曹丕寫得跟病號一樣,這樣太不攻了XDDD

我很不了解陸遜,更不了解凌統。
不過根據可靠消息(?)指出,陸遜跟凌統是好戰友XDDD
所以我就......可能OOC的寫凌統了~

不過,這分明是個架空歷史的歷史向同人......
我在某些細節的部份實在是糾結到一個匪夷所思的地步。
這明明是歷史架空啊!!!醒醒!!!(病入膏肓QQ

雖然我之後可能還會再修改吧?大概......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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