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予賜——言語.春秋亦癡、二

「回去。」停下手中的動作,宰我冷冷的對著眼前之人說話。
抿緊唇,子貢只是定定的注視著宰我,沒有離開的念頭。

「我怎麼從不知賜也是浪費光陰之人?」嘲諷一笑,宰我低下頭繼續未完成的工作。
「予……讓我幫你……」子貢無奈的望著宰我的背影,擰緊了眉。
「不必。」不再回話,宰我默默的將落葉掃成一團。

掃好地,將一切都收拾好。
宰我提起放在一邊的水桶,準備去提水。
一把搶過水桶,子貢的眼中充滿氣惱,「你分明是在氣我,為何昨日又不讓我去告訴夫子?」
「我沒有。」別開視線,宰我索性提起另一個水桶大步走開。

子貢遲疑了一會,仍是追了上去,橫在宰我的眼前,雙手一攤。
「好。你說沒有,那為何又不理我?」
放下水桶,宰我握起了子貢的手,將子貢拉近眼前。
「如果你真要幫我,就別在這裡礙手礙腳。回房唸書去。」宰我側身繞過子貢,走遠。

看著宰我的背影,子貢感到眼眶莫名的濕潤。
呼吸好困難,好難受…………
你為什麼要這樣子呢……?



——*——*——



晚膳時間。

宰我四處尋找子貢的身影,卻毫無斬獲。
他轉個頭,問了身旁的顏回,「冒昧。請問,賜還沒來嗎?」
「這、回不清楚,你不如去他房裡看看。」和善的回應,顏回的笑容很輕柔。
「那予就先告退了。」起身,宰我向夫子以及眾同學行個禮,便快步離開飯廳。

日薄西山,漫天雲霞讓夕陽渲染一片橙紅。
幾聲雁鳴,徐徐晚風自竹林裡輕輕拂來。
忽視眼前美景,宰我只是心無旁鶩的走著,未近子貢的房間,他便聽到陣陣的悠悠琴聲傳來。
那琴聲絲絲悲泣,一撥一勾弦之間,透出無奈的憂傷。
時而高昂時而低沉,和著輕輕的揉弦,譜成一首哀訴的語調,述著操琴者內心的悲傷,以及失落。

宰我在房外聽著,一絲冷風吹過,讓他輕輕的握起掌。
驀地,高昂的樂音止於弦斷和驚叫之聲。
「賜!」未顧禮節,宰我推門而入。

只見子貢跌坐在地上,按著右手,而鮮紅的血液正泊泊的自按住傷處的左手指縫滲出,滴落地面。
不做多想,宰我衝了上去分開子貢的手。
斷絃狠狠的劃開了子貢的手,留下一道深深的的血痕。
而血痕處湧出的大量血液,擾動宰我的思考,令他的心一陣揪緊。
他反射性的撕下一片衣襬,綁在子貢傷處,作勢要橫抱起子貢。

回過神來的子貢,發現眼前焦急的宰我,唇一抿,負氣推開了他,「無禮!你怎可隨意進入我的房間?!」
「這種時候還顧什麼禮節?你的手要趕緊給大夫看……」宰我先是一愣,隨後不顧子貢的掙扎,將他抱起便往外走去。
「你不要管我!是你叫我不要礙手礙腳的,作什麼現在又來找我……」掙扎的動作,讓子貢右手鮮血大量湧出,染紅了宰我剛包紮的布料。
一怒,宰我捉住子貢舞動的右手,生氣的大吼,「子貢!不准再亂動!」

一句話,讓子貢頓時安靜下來。
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血已經染紅了不知何時包在手上的布料,不斷滴落的血液也沾紅了宰我和他的衣裳。
而宰我因心焦而緊皺起的眉,深深切切的映進子貢的眼中。

感受宰我輕柔的握著他受傷的右手,子貢將頭偎向宰我肩頭,揚起一抹笑。



——*——*——



「賜,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宰我一手覆在子貢的右手,另一手將子貢輕輕靠向自己。
「唔、……」咬緊牙,子貢忍著痛不喊出聲。他依著宰我,緩緩流下一滴淚。

大夫汗流浹背的縫完最後一針,咬斷線,喘了口氣。
「雖然只是皮肉傷,但這血可流的多了。多虧早點送診。」他對著宰我說,「公子,看您這麼緊張,想必是另位公子的親人吧?我開個藥方,您可要好好替他補補。」說著在紅紙上用筆寫了幾帖藥,遞給宰我便出去了。

沉默,在小小的病室中蔓延。
停止流動的空氣,在兩人的四周靜佇。

「你的手……」宰我小心翼翼的看向子貢。
「沒事了。」子貢笑著把手舉至宰我眼前。
「以後,不許你再這樣彈琴了。這等於是自殘,你知道嗎?」宰我正色對著子貢說道,難掩臉上心疼的神色。
無法呼吸的窒礙感,以及心臟漏跳了一拍的現象,在在都讓他明瞭到──對於子貢,他有一份超出同學的情感。
「……嗯。」點頭,子貢開懷的笑了。


「對了,你剛剛,叫我什麼?」在回學堂的路上,子貢忽然滿懷期待的問著。
「?叫你什麼?不就是賜嗎……?」宰我一臉疑惑,完全不記得方才為了讓子貢安靜,一時情急叫出子貢的字。
「沒什麼……」有點失望,子貢搖搖頭,繼續走著。
雖然宰我那樣做是違背禮節的行為,他理該感到不悅,但他卻很希望宰我能這樣稱他……
以親人的稱法……

,抱歉。」宰我看著子貢,猶豫了一會,開口,「今早我如此不近人情,是因不希望你浪費時間陪我被處罰。」收起視線,頓了頓,「我也怕夫子看到,會責備你。」
「你這逞強的人。我不是說過要共同進退嗎?有難理該同當啊!更何況你是因為我?」子貢不滿的停下腳步。
「…………」宰我回過頭,忽的笑了開,「對不起啦!這次你就原諒我吧,我可被你嚇到了。」拱禮,宰我半開玩笑的點個頭。
「下不為例喔!」扁扁嘴,子貢扶起宰我算是接受道歉。
「好好好,你餓了吧?我們飽餐一頓去!」宰我推推子貢,邁步向前走去。



--*--*--



秋水長空,風揚萬里。
今日的陽光也恆常的燦爛耀眼,暖暖東掛。

「仲尼今日帶你們遊山水之目的,是為增進同學間之情誼,請各位不必拘泥。」夫子站在石階上向弟子們朗聲宣布今日之課程。

「仲由,你打算要去哪?」顏淵叫住了正準備離開的子路。
「啊?我嗎?當然是去找夫子囉!」子路轉過頭笑嘻嘻的點個頭,卻不意撞上宰我。
「啊!由師兄,沒事吧?」宰我退了一步。
「沒事沒事!予你要一道去夫子那兒嗎?」子路拍拍衣服,揮揮手示意沒事。
「不了,顏回師兄似乎要與你一道去。」輕輕的笑著頷首,宰我將顏淵推向子路,離開。
愣了會,顏淵吶吶的開口,「……仲、仲由……我們,一道去吧?」
只見子路笑笑的走近顏淵,「那走吧!」

「宰予呢?」子貢迎向正走來的顏淵和子路兩人。
「他剛走,大概是這個方向吧!」顏淵轉過頭往著樹林指了指。
「賜,要和我們一同去找夫子嗎?」子路笑著問子貢。
「不了,我有事。顏淵師兄,多謝。」子貢拱個手,便朝著樹林方向走去。



——*——*——



樹林深處,宰我自顧自的走著,來到一座湖旁,停下。

寬廣的湖面上飄著濃濃的白霧,波平如鏡的湖面映著岸邊一排的赤楊純林。
林間灑下淡淡的陽光穿透綠葉後,變成充滿翠綠色彩的光,溢滿整座樹林。
四周高聳的林木,混著湖上緩緩飄散的白霧,讓這片湖充滿了神秘感。

平時總掛著笑的宰我,在湖前整整衣冠,正色對著湖面跪下。
「義父,子我來看您了。」說著他將頭伏地,繼而抬起,「子我明白義父您不肯出來見我,我也不願將外頭塵事帶來讓您煩憂。」
——予只是、來讓您知道予安好。」說完,他沉默了。

林間傳來細微的風聲,樹葉娑娑的作響著。
宰我待天上的雲都已換過一番景色後,才徐徐起身,撢去衣上的泥,轉身離開。
「天色都暗了?莫非我待這麼久?」宰我循著原路走回去,卻聽到樹叢中傳來怪異的聲響。

——是賜嗎?
宰我想往樹叢一探究竟,此時卻從中跳出一個蒙面的人,他揮舞著短刀,「總算給老子找到獵物了!小子,留命或留財!?」
宰我愣了愣,然後笑,「抱歉,我這讀書人身上,能有幾個錢?」宰我兩手一攤,聳聳肩。
「你少說廢話!」蒙面人說著持刀便朝宰我砍去。
側身一閃,宰我掉頭便開始奔跑,試著甩掉身後的人。

「予?」遠處,子貢從樹叢一角走了出來。他看到宰我,欣喜的叫喚。
突然聽到子貢的聲音就在前方,宰我邊跑邊揮著手。
「賜!快逃!」糟!他沒料到子貢會出現!原本他想將山賊引離眾人的……
「啊?」子貢原本疑惑著,卻在看到宰我身後的黑衣人瞬間明瞭,於是他也轉身逃跑。

枝幹橫斜的樹林,一根一根的木頭露出地表。
子貢腳下一不注意,絆倒在地上。
「賜!」一分神,宰我停下腳步欲將子貢扶起,此時山賊已逼近身後。
翻手一揮刀,山賊朝著宰我直直砍下。
而宰我只是一個翻身,伴隨一陣驚叫——

「你……!!」山賊沒想到宰我會動也不動的用手臂接刀。
刀鋒的三分之一,完完整整的嵌入手臂,而朱紅自刀尖緩緩滲出。
橫亙在子貢眼前的手臂,鮮血像泉水般湧出,滴落到他的衣裳上。
宰我只是咬緊牙,穩穩的將子貢護在身下。
「予!」子貢見宰我的血汨出,慌得不知所措。
皺著眉,宰我向著山賊懇求,「這樣夠了嗎?你可以要我的命,但、請放過他。」
「值、值得嗎?這小子?」拔出刀,山賊慌亂的晃了晃武器。
「值得我賭命……」
山賊見到宰我不畏死的眼神,又看到如泉湧般的鮮紅,魂早就飛到九霄雲外。扔下刀,他頭也不回的跑了。

喘著氣,宰我按住流血的傷口,扶起淚已滿眶的子貢。
「快點,我們回去吧。血腥味會引來猛獸的。」血液的流失,讓宰我身形不穩,差點倒下。
「宰予!」子貢慌忙扶住他,向著林外跑去,「你這傻子,作什麼用手去擋那刀?!」
視線逐漸模糊的宰我,只是笑了笑,「不是說過、要……有難同當嗎?」
「這不叫有難同當!這叫蠢!」子貢感受到宰我逐漸消失的體力,更加快了腳步。
「哈哈……我、是蠢。對不起,我始終欺騙你……」宰我跌了個跤,倒在地上。
「起來!宰予、你起來,我們去看大夫……」任著臉上淚珠滾落,子貢使勁的要將宰我抬出林子。
「我一直、無法將你當成朋友……」宰我緩緩執起子貢的手,輕輕的笑了,「對不起,其實我、喜歡你……」
「不要說了……我們先去看大夫,其他你以後再告訴我……」子貢擦去眼淚,仍一心只想送宰我去就診。
「就這一次、讓我說完……」宰我將子貢拉近身邊,在意識逐漸模糊之時,吐出最後一句話。

───子貢,能聽你叫我一聲、子我……嗎……?
在失去知覺前,宰我感到被一雙溫暖的手緊抱著。以及他最想聽到的話語……
「子我——!!不要啊……子我!!」



——*——*——



被紅樟木的香氣圍繞,宰我緩緩睜開了眼。

——死了?活著?他又閉上眼自嘲的笑了笑。
沒分別吧?至少他完成了一樁心願。其餘的,隨它去吧!
可這裡是哪,倒真要搞清楚。至少做人和作鬼的規矩他得明瞭。
坐起身,宰我才發現躺在床角的子貢。

「……呵……」原來還活著。宰我望了望包紮得結結實實的手。
大難不死,真是老天疼愛啊!他撥開子貢額前的瀏海,滿足的笑著,「那聲“子我”……是我的幻覺嗎?」

才說著,子貢便有了動作。他揪緊了宰我的被單,喊著,「子我、子我你回來!」淚順著未乾的淚痕流下。
心疼的擦去子貢的淚,宰我小心翼翼的不去驚醒子貢。

子我!」驚醒,子貢抬起頭,看見擔心已久的宰我終於醒過來。
不顧一切禮節,子貢緊緊抱住宰我,「我以為你再也不會醒了……」
對子貢突如其來的投懷送抱,宰我愣了愣,立即推開子貢,「賜,這樣有違禮節……」
「你好卑鄙,吐露完自己的心意就要把我丟下?」子貢怒視宰我,淚盈眶,「當我發現你也對我有意的事實,叫我情何以堪……?」

再度愣了愣,宰我終於會過意來。
他一把將子貢擁入懷中,開懷的笑了笑,「子貢,讓你擔心了。」
「以後不許扔下我,懂嗎?」





《後記》
萌古人的感覺真好啊!ˇˇ
還有還有,宰我真的好帥啊---
雖然他義父那段是我掰出來的啦~(笑)
不過私心很喜歡有孝心的予,讓他跟子騫一較高下如何?(笑ˇ)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