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尚隆所有的異常,都是因為她。
而他竟然連他都隱瞞?
他竟是最後被告知的?
闔起眼不願再想,現在他該面對的,是眼前的女人。
睜開眼,他扯開和善的笑,「妳好,我叫六太,妳不必稱呼我台輔,這樣我很不習慣。」
眨眨眼,擬古淡淡一笑,退開身請六太進屋。
「請坐。」她替六太斟了一杯茶,遞給他,微笑看著他接過杯,「但是這樣擬古才習慣。台輔,您果然是主上的半身,就連說的話也一樣。」
她看著眼前一點也不像成麒的六太,想起了那天她稱尚隆『王上』時,尚隆險險將喝下去的茶噴出來,還猛搖手不准她這樣叫他。
所以之後她在尚隆的面前,才會叫他的名字,其他時間她還是慣稱他為主上。
「啊…?尚隆那傢伙…」也一樣?六太僵硬的表情稍稍緩和下來,「對了,那傢伙太小氣,一直不肯告訴我妳的名字,所以…」
抬眼看著眼前過於相似的女人,六太終於瞭解,為什麼尚隆會將她安置在花苑的寢殿裡。
女人是他見過,最適合以高雅的櫻來相稱的人。
「我叫擬古。」她回視著六太,心底讚嘆著台輔藍紫色的清澈目光,同時也為尚隆擁有這麼一隻漂亮的麒麟感到高興。
忽然想到現在的時間不對,擬古提出心中的疑問,「台輔,現在不是早朝時間嗎?」
然後她看到眼前的小小麒麟身形一僵。
「我…反正尚隆會處理啦!」結結巴巴地瞞混過去。
為了見擬古一面,他可是抱定了罰抄太綱五百遍的覺悟,才溜出早朝到這裡來。
要不是尚隆吩咐成笙盯他盯這麼緊,害他下朝後找不到機會來這裡,他何必這樣?
「呵呵,原來是這樣。」她也不點破,大概知道了六太的情況。
所以看在他這麼辛苦的份上,她總該有些回禮吧?
擬古走向琴邊,坐定。
「妳幹嘛?」疑惑地看向她。
「擬古想為台輔獻上一曲,不知台輔可有喜歡的曲?」她輕挑幾下琴弦,回望六太。
沒想到擬古會這樣做,六太先是一愣,隨即抿了唇,又開口,「尚隆他…有沒有特別喜歡的曲?」
如果他可以從曲裡聽出些微思緒,或許就能夠更加接近,在蓬萊的尚隆吧…?
「有。」斂下睫羽,她深深地為尚隆感到欣喜。
——因為這個台輔,是如此地在乎著他啊…
「曲名叫做,『堪擬』。」
然後指尖輕燃,流瀉出一連串亙古的音調,繞室蕭然娩轉。
六太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轉變的景象。
女人身著和服,手底譜著曲,而他看見女人眼眸流轉間,如花苑的櫻花般、開遍了一世的,絕代風華。
而這些他是記得的,百年前尚隆無法再碰觸的,他的妻的一生,都是由他一眼一眼記下的。
雖然,尚隆從沒問過。
而他只在那女人過世的那天,硬逼著尚隆聽下那消息。
但那都是恆久以前的事了,對他或者是他來說。
所以…
所以尚隆是在懷念過去那段時光,或者是想望著蓬萊的一切呢?
他不清楚,也猜不透。
但是他知道,現在的擬古,是尚隆與蓬萊——最後的聯繫了。
——砰!
強力的開門聲是曲停的元兇。
尚隆看著屋內對坐的兩個人,衝上前去抓住六太的肩,眼神慌亂,「為什麼不聽我的勸?」
他最不想讓六太見到她,為了這,他還向朱衡帷湍還有成笙坦白一切。
「我都知道了。」六太鎮定的望著他,「又沒有關係。」
這是騙人的。六太在心底默念。
當他深深地被尚隆眼底的隱瞞衝擊時,胸口好痛好痛…
我是你的麒麟不是嗎?
你也答應過要給我一個盛世的不是嗎?
那麼現在…你要拋棄這一切嗎…
連同我…?
——*——*——
尚隆瞇起眼,看向擬古,再轉向一路隨著他趕來的成笙,視線最後轉回六太身上。
無力感席上身體,他頹然癱坐進一旁的躺椅,吐了一口氣。
然而究竟是感到安心或者懊悔,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事到如今,我就把一切的話攤開來說吧。」尚隆轉向擬古,苦笑,「妳長得很像一個人,我的亡妻。」
六太下意識地捏緊拳頭,他不想聽,他想逃走。
如果尚隆在他面前殘酷地說出一些真心話,例如,關於拋棄——麒麟是沒資格對王說『背叛』兩字的。
他好不容易構築起來的堅強,將會被脆弱擊潰。
早知道就不到這裡來了。
他寧願被蒙在幸福的表象裡,也好過聽尚隆親口扯碎他的信任。
尚隆瞄一眼六太微顫的身影,別過眼,他不看。
「擬古,我是胎果,而我的亡妻是蓬萊人…每當看著妳,我總會想起蓬萊的那段日子。我承認,我很懷念。」
擬古瞪大雙眼,隨即,悵然地斂下眉。
——原來是這樣。
「我原本是打算讓妳在下界幸福地過完一生,盡一點我在蓬萊盡不了的責任,所以我從來都沒想過要讓妳進宮的。但荒民那次事件令我明白,如果真要護妳周全,唯有將妳接進宮裡來。但我不打算要讓六太知道這件事情,也沒想過要讓雁國官吏們知道。對不起,我承認這樣對妳很不公平。這等於是強迫性軟禁妳。妳可以說要離開這裡,也可以拿走任何東西,我絕對不阻攔,但我只想讓妳知道…我真的,想要保護妳。」尚隆苦笑。
他這樣說大概會被討厭吧?畢竟自己做了這麼一件自私的事情。
擬古在心底細細玩味著這些話,苦澀的感覺越來越淡。
瞬間有一股鬆了口氣的感覺。
至少她的存在並不是沒有任何意義,從前經歷過這麼多,只有在和尚隆相處的日子裡,她感到幸福。
如果她的使命就是了結某個人心裡頭的回憶,那麼她感謝上天讓她有這個機緣。
就當作是回報。
她笑,「我要留下來。」
尚隆睜大眼,他捂住嘴,滿臉不敢置信,「妳說…妳不走?」
「嗯。」她轉向依舊低著頭顫抖不已的麒麟,試探性地問,「台輔…您不介意吧?」
「妳並不需要我的同意!」低吼一聲,六太再也忍不住,轉身衝出房門。
「台輔!」她望著六太的背影跑遠,想要追上去又止住步伐。
延台輔擔心是應該的,因為國家絕對不能失去這樣一位好君王,但是…她不認為尚隆會為了這樣一件小事,就讓自己的心傾頹——所以她才選擇留下。
「我改天再來!」尚隆的聲音自她耳邊擦過,她只感到一個重量拍在肩上,回過神時,尚隆的背影已經在好遠的地方。
也許,這兩個人只是不擅表達罷了。她微笑。
不會有事的,雁國。
成笙訥訥地開口,「請別在意,那兩個人…就是這樣。」
都是笨蛋。唉,他沒辦法像帷湍一樣直接講出口。
——*——*——
聽到身後追上的腳步聲,六太煩躁地化成麒麟逃走。
遠遠地將身後的人甩下,他現在不想聽到看到那人的聲音那人的臉,即便是笑容。
在繁榮的關弓上方繞了一大圈,呼吸著雲海稀薄而清澈的空氣,他眼角的濕潤才終於平息,一直忍著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
如果暫時不要見到尚隆,他想應該就沒事了。
但是這樣又能維持多久?
他好怕尚隆告訴他:『我要回蓬萊。』
他阻止不了他,一向如此。
飛回玄英宮,他遠遠瞧見仍在疾奔的高大身影。
心頭一凜,六太選擇別開眼。
——*——*——
看到小小的身影化光而去,尚隆心底充滿愧疚。
雖說麒麟是世界上最快的生物,區區一介人類如他,哪可能追得上?
可是他的雙腳,還是下意識地不斷在玄英宮內四處尋找。
他知道六太很難過,也知道自己方才說的話傷他很重,但是……
鍥而不捨地尋找,尚隆終於在找完仁重殿以後宣告放棄。
這是最後一處了。
他頹然靠著仁重殿裡盛開的櫻花樹,席地而坐。
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他苦惱地看著粉色的櫻花開滿整座院落。
看來六太是不會聽我的解釋了…
早知道,我就不要他帶櫻花回來。
(花苑裡的櫻,就是從這裡移植的。)
不過這也是藉口吧?尚隆矇著眼,嘲笑著自己。
輕巧的腳步聲踩著花瓣而來,細碎的摩擦聲,令人感覺不到步於其上的人的重量,太過輕盈、所以虛幻。
尚隆沒有移開遮著眼的手,胸口仍劇烈起伏。
「…你又不是不知道麒麟是世界上最快的生物,這樣虐待身體,想讓人愧疚啊?」
「啊,那是因為我是笨蛋啊。」尚隆泛起苦笑。
「…我懶得理你。」雖然他還是狠不下心地跑來看他。確定他沒事後,他轉過身準備離去。
尚隆靜靜的讓他走了幾步,背著他坐起身,「——六太,我追得這麼辛苦,你不聽我的解釋?」
停下腳步,六太和尚隆背對著背,沒有一方先回過身。
「你根本沒必要追來!反正你是王!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聽的不是嗎?」
該死!他又感到眼前一片朦朧了!
麒麟關心主上的天性,無法抗拒得令人可恨。
「既然如此,我命令你不準逃走,仔細聽我說。」
六太身形一僵,咬住唇。
很好,天底下會笨到自己來聽王敘述失道決定的話的麒麟,也只有自己了吧?
「…那你就說啊。」
「——我絕對不會拋棄你的。」
「什、——」一語說穿六太的心緒,六太倏地睜大眼。
為什麼尚隆…這麼輕易地就明白,我在想什麼?
「我不是說過了嗎?今後我的親人只有你了,再無其他。擬古只是擬古,她只是長得像她而已。…我向你保證,我不會冊她入仙籍。」
「你——不回蓬萊?」六太的聲音輕輕地發抖,他雙手交疊,捂住嘴。
「我就算再笨,也不會不知道這樣會失道吧?」尚隆失笑,「都沒在仔細聽,六太啊——我絕對不會拋棄你的。因為你是我唯一的親人。」
再也按捺不住,六太回過身,在模糊的淚光中依稀看到,尚隆張開雙臂、帶著歉意的笑容。
他用力地撲進君王壯闊的懷裡,放聲大哭。
僅僅一句話,就將六太的脆弱再度用堅強厚實地圍抱起來。
「下一次,聽我說完再跑走好不好?這樣很累耶——」尚隆吁口氣,終於放心。
六太泣不成聲的道,「…除非你再說一次…」
「幾次我都說給你聽,總是不信任我的笨馬鹿,你聽好…」尚隆揚起唇,整個人抱著六太往後倒進一片櫻色粉海,輕輕闔上眼,風很涼。
「——我絕對不會拋棄你的,六太。」
待續。
《後記》
呵呵~終於到了一半(?)的地方了~~~(感淚)
我會更加努力的把微行者寫完的!!
七月後自己大概會被坑給埋沒吧…(遠目)
啊啦…不小心先發了…不過算了,按到是天意吧?(笑)
還請各位看倌可以不吝跟我發表感想唷ˇ
批評指教我也會很開心的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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