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動物目光接觸的剎那，他忽然有些茫然。
───牠在想什麼？
這樣想的自己是不是很奇怪？
因為說不定動物其實什麼也沒在想，說不定牠只是理所當然地和你四目相對。
所以就算什麼都不知道也沒關係。
可是當那一天，他頭一次對上那雙，澄澈的眼眸──……
他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要懂些什麼？
就算是伸出手，撫摸那閃著麟光的鬃毛，微笑也好。（但其實或許他連抬起手的力氣都沒有了，在他失去所有的那一天。）
──＊──＊──
就算一直到現在，他還是會想著這個問題。
───到底你的眼眸裡，有著怎樣的情緒？
可是他從沒問出口，大概是怕自己會被公認為真正的『笨蛋主上』吧？
儘管如此，他還是會時時注意著藍紫眸子中，閃動著的思考。
但他似乎從來都不懂？抿著嘴他略略嘲笑自己一番。
並不是說那雙瞳眸沒有任何波動，他很清楚的明白───無論是麒麟的歡欣或者擔心或者悲傷或者…一些其他的什麼，他都可以很清楚的分辨。
只是…有些東西，他還是無法透徹了解。
比如說，當他看見麒麟眼中深不見底的、深淵……
而那些他所能懂的，也不過僅僅只是表面被風吹拂的波紋。
因為太深太深，無法一夕之間就看穿，他選擇繼續觀察。
反正他擁有人們所謂的永遠。
從一開始他看見六太緩緩跪下，將閃著黃金色光芒的額靠著他的腳，向他起誓時───
雖然麒麟眉間令人難以察覺地蹙起，雖然他嗅到了那麼一點的不安全感…
他還是應許了這個誓約。
大部分的原因是為了那個國家裡有需要他的人民，但不可否認的，其中還參雜了些微的好奇心。
他想知道麒麟這種神聖的動物在想什麼。（正確的說，是六太在想什麼。）
後來，他也嚐試盡各種方法，無論是從書籍，或者是和有養動物的人們交談。
可是這些都不行。
他曾一度以為是因為自己尚不適應這個世界，可是他發現並非如此。
因為他可以清楚地察覺，朱衡漾開的燦笑後隱藏的怒火攀升，以及帷湍還沒破口大罵時、手裡早已脫手的奏摺的瞄準點（當然是朝雁國偉大的主上飛去），甚至是偷偷跟在三十公尺外準備通風報信的成笙。
但對於他最親近的半身，他卻絲毫不瞭解。
無論是他在吃大魚大肉時，六太盯著他擺出標準『麒麟是仁愛的生物』一臉嫌惡的眼神。
還是他在花街柳巷玩得身上半毛錢都沒有，被朱衡帶著人當場揪回宮裡時，六太瞧著他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
或者是他難得正襟危坐批改公文時，六太坐在台輔的位子上專注地凝視著他的樣子。
還有當他喬裝成風漢，總算在地道裡找到他虛弱的麒麟，蹲下身去輕笑著將麒麟揹起時，六太臉上泫然欲泣的模樣。
甚至是當他在千鈞一髮之際，差一點死在大傢伙口中或者刀口下（當然這是絕對不可能的）時，六太喊出妖魔的名字，心焦如焚的樣子。
他明白六太那些表情所代表的意義，可是其中最深層的涵意，他卻從來都不懂。
如果除卻眉間所有的動作，只單純的望著六太的眼眸的話，就能輕易的發現───那裡面是停滯的。不帶任何情感的波折。
而為什麼？在他與六太相處了這幾十年來他卻沒有懂過。
──＊──＊──
睜開眼，腦袋還昏昏沉沉地，感覺全身的骨頭像是被捶打了千萬次一樣地、疼痛欲裂。
動也不能動。
但是看到屋頂的牆是手工精雕的飛龍、騰雲駕霧，他就能確定自己此時是在玄英宮的寢宮之內，而且還是他自己的榻上。
天色大約是暗的，昏黃幽暗的光線襯著燭火，閃爍在牆上的光影很不清明。
───現在大概是傍晚了吧？
想起自己會變成這個樣子，全都是因為一時興起，想看看隻身衝入叛方軍營會是如何的刺激？另一方面，也是想試試是否能夠在從那雙藍紫中看到些微的變動？
然後在他身上多了好幾道傷痕，快要因失血過多而昏過去時，赫然出現的巨大妖魔將他蠻橫地揹上背，送到六太面前。
『是王就不會死嗎？你真是太胡鬧了！』
最後昏迷前他模糊的意識只記得，獸形的六太滾滾落下打在他臉上的淚珠，還有那句清晰可聞的擔心。
笨死了。麒麟見血或是接近血味是很辛苦的，胡鬧的是你喔。
無力回嘴，他便眼前一片黑暗。
───看情形，命還在。（笑）
傷口的癒合情形很好，只是他太久沒運動了所以才會全身疼痛。
那些緊張兮兮的下屬們，八成是衝到慶國去向達王商借碧雙珠了吧？
稍微動動手指，正打算撐起身子去找水喝的時候，才發現───
他的麒麟光明正大地壓在他的身上睡著。
「呵。」看起來很累的樣子，等他醒來是不是該跟他說聲辛苦了呢？
他小心翼翼地移開六太，然後輕輕將他放上床拉好被子，轉個身就去倒了杯熱水喝。
然後他走到陽台旁推開窗，默默地注視著很遠很遠的地方───蓬萊的方向。
不該說是想念，因為在那裡他早就什麼都不是了。
只是想知道，後來的百姓們，是不是總算可以過和樂的太平日子了？
注意到身旁麒麟的靠近，他側著頭注視著也同樣仰望著他的六太。
「…有事嗎？」
「…」麒麟沉默不語。
「你不說那我就不理你囉。」
「…」麒麟只是寧靜地靠近，注視。
短暫沉默，他按耐不住地先發話，「那個…對不起，害你不舒服了。」
「───你在想什麼？」
突兀地發言，讓尚隆有些錯愕地轉回頭。這應該是我想問的吧？ 然後他訝異的發現麒麟的眸不再水波不興。
「為什麼每次都要做一些讓我不了解又擔心的事情？」
微愣，雁國的君王霎時竟不知該怎麼做出回應才好。
「…我只是…」彎下身去將六太摟進懷中，暗罵人類的好奇心真是罪孽深重的東西，「───想知道你在想什麼而已。」
其實動物很好懂。他現在才明白。
牠想要的，只不過就是主人一個溫馨的懷抱，還有一個具有安全感的地方罷了。
當牠看著你的時候，就只不過單純的望著而已。
就這麼簡單。
懷裡的六太頓了頓，伸出手緊緊抱住他，「尚隆是大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我知道我知道。」他真的是個笨蛋。
───或許，他只是想要看到六太微笑的目光罷？
《後記》
寫這篇文的契機真的很奇妙。（笑）
那天我剛補完習在等人接我回家，忽然一抬眼看到一台車裡，有一隻狗悠閒地將半個身體探出窗外，東張西望。
然後我和牠很神奇的四目交接，一直到那台車走遠，遠到我再也看不見了。自始至終我和牠的眼神從沒移開過。很奇妙吧？（笑）
其實從一開始看到牠的眼睛時我就在想，『牠到底在想什麼啊？』 於是我忽然想到六太的眼睛，這篇文就誕生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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