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暮，即將入秋的江東岸邊，有著些微的涼意。
帳外，細雨濛濛飄下，偶爾打落幾片將黃的葉，與夏末吹起的微寒西南風旋飛而下，宛如要爲這一季留下最艷麗的風采；
帳內，一團紅火圍爐升起，照得帳內暖橙一片，偶傳來喧嚷談笑聲，和令人駐足的清淡茶香。
「如何？」周瑜望著諸葛亮失神的模樣，終於出聲。
身子輕輕一顫，隨即歛去眼中的情緒，「……什麼都沒有。」
他搖頭，伸手將落於桌面凌亂的銅錢撥散，負氣道，「公瑾，我曾明言，人之天命非我所得見。」
「也是……」周瑜望著方才的卦象，眸底下有種情緒暗潮洶湧。
諸葛亮凝視著他若有所思的表情，起身將銅錢盡數收拾起，「不要被無聊的事壞了興致。」
將銅錢連同龜甲放回桌案上，感覺到周瑜的目光灼灼地在背後，諸葛亮有些心虛的將一旁尚溫的茶壺捧起，「茶冷了，我去溫。」
一隻大掌取過茶壺，將之擱置於茶案上，周瑜另一掌將諸葛亮攔腰擁住，讓他跌坐在他的身上。
「你說的是。」他埋首諸葛亮的髮間，汲取他身上特有的淡淡書卷味，然後在他的耳邊細語，「戰場上生死本難料，這你我都明白。而此刻…」周瑜在他的頸項落下一記細吻，「我懷中的人名曰亮，這就夠了。」
諸葛亮任周瑜吻著，眼眸流轉幾不可見的哀傷，他垂下眸，「……不，不夠……」
周瑜的動作頓了頓，然後他將諸葛亮緊緊環抱著，問道，「能否請諸葛先生告訴本將，尚少些什麼？」
感受到加重的力道，諸葛亮刷紅了臉。僵直身子，沒好氣的說道，「兩杯好茶──能請周大都督讓孔明去溫茶嗎？」
「免談。」挑眉，周瑜望著帳外飄入的細雨，更加圈緊了懷中的人。
帳外冷，休想要他應許讓亮單薄的身子自個兒迎上，萬一受寒了，他可會責怪自己。
「公瑾，你這是過度操心了。我——」諸葛亮豈會不知周瑜的心思？感受著練武之人稍稍結實的臂彎，諸葛亮心底暖暖的，嘴角也跟著揚起。
「免、談。」說什麼都沒用。嘆口氣，諸葛亮只好無奈地朝帳外喚了聲，「丞還，麻煩妳溫茶。」
「是。」應了聲。
沒一會，一個小姑娘自帳外匆匆走入，她捧起茶壺，輕笑著退出帳外。
看著小姑娘走遠，周瑜盪開笑。
「小姑娘可是你的表妹？怎地竟喚她的字？」
「諸葛家的規矩，你別想歪。」諸葛亮對上周瑜的眼，淺笑。
「哈哈！在下會學著入境隨俗。」周瑜揚聲笑起，語帶戲謔。
「別鬧。公瑾，你何時要離開？」收起笑，他沒來由地感到不捨。
「打擾多日，今晚就該回去了。主公念著呢。」注意到諸葛亮的失落，周瑜抬起他潤如美玉的容顏，珍惜地吻上他柔軟棉薄的唇，「我走了。」
諸葛亮送至帳外，周瑜溫柔的笑著，取下最珍愛的水藍色調絲綢，披上諸葛亮的肩。
然後，頭也不回的離去。
這就是他們一貫的相處模式。
他來，他盛情款待。
他走，他默默目送。
周瑜從來不曾許什麼承諾，而他也從不曾要求。
他們都是生在這亂世中的人們，連明天是否存在都沒有把握。
所以他們之間總是有著一種默契…
不談，關於未來的種種。
因為未來太難捉摸。
——＊——＊——
用餘光注意著目送他離去的諸葛亮，周瑜的嘴角彎起無奈的笑容。
「你早些知道，就早些忘卻吧……」關於周公瑾此人的種種。
想起方才的卦象，他不覺輕嘆口氣。
其實他的天命他早已探得，只是當他面對真相時，一心記掛著的竟唯獨他——總是淡淡微笑著，與他闊談大江南北的，諸葛孔明。
不記得從何時起，他對他的情感已變得超乎他想像地深刻。
但他從不談愛，因為他的身份，給不起這麼沉重的承諾。
唯一能表達他對他重視的，或許、也就是讓他看自己的天命了罷？
那是他所能給的，最深的溫柔。
——＊——＊——
看著周瑜的身影消失在視線所及範圍內，諸葛亮拉緊了方才他親自覆上的披風。
「真的…有些冷了。」他的眸光黯淡下來，可嘴角又有些欣慰。
他知道公瑾讓他為他卜上一卦，是因信任他，然而、……
那內容，竟是教他撕心裂肺……
因此他下定決心，絕不讓公瑾逢此劫難，更不願與他就此陰陽兩別……
儘管、他們或許將來會因此為敵。
——＊——＊——
「都督！您振作一點！」部將們懷著驚恐的表情望著他，他撐起嘴角，豪氣地抹去血漬。
「不礙事。這點小傷，不值得吳國水軍大驚小怪。」
他不能現在倒下。
吳國的人民們，他的部將們，還有主公，都仰賴他的保護；況且，他尚未見他最後一面……
所以，他不能、現在倒下。
周瑜抬起頭注視著蔚藍的天空，幾不可聞的輕嘆。
天命啊……
若天執意如此，周瑜也甘心領受。
況且，那也不過是人生必經之事罷了。
就如曹操曾言，『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如今的周瑜也是，去日苦多…
只是那令人掛心的容顏，叫他如何捨得下？
——＊——＊——
江東傳回周瑜戰死的消息，東吳舉國悲慟，還特地為周大都督舉辦了隆重的國葬。
祭悼會上，諸葛亮默默地進入，跪地、叩首，然後離去。
沒有人知道他為何而來，也沒有人發現他眼角的淚光…
然而最重要的是，沒有人知道，那具裝飾得異常華麗的棺內，沒有躺半個人。
——＊——＊——
『請問諸葛孔明先生在嗎？』
『請稍等。』
『……有何指教嗎？』
『我主公想要見你最後一面。』
『……帶我去。』
當諸葛亮見到周瑜的時候，他的嘴角是帶著笑的。
他身旁的武將嗚咽的開口。
都督，是唸著先生的名，含笑死去的。
都督希望，能夠葬在先生的故鄉，臥龍崗。
都督說，請你忘卻…
都督說，那顆星真的好美好美……
然後他淚如雨下，捂著嘴、要他們別說了…
他費盡心力，爲的就是要替公瑾擋過劫難，殊不知……
天意，如此難違。
『將都督交給我吧。』
但即使豁盡一切，我也不願和你分離。
那天晚上他抱著周瑜還剩餘溫的軀體，坐在圓形陣法的中央。
他放下公瑾，在陣法的中央起舞，掐起法指唸著繁複的咒語。
星光逐漸燦爛——他，諸葛孔明的本命星。
光芒籠罩著他和他，然後他感覺失去溫度的軀體慢慢溫暖。
周瑜睜開了眼，有些訝異。
『……孔明？』他伸出手撫摸諸葛亮的臉頰，對於真實的觸覺感到疑惑，『咦……？』
還未及有下語，諸葛亮撲進周瑜懷中緊緊摟住，似是要確認眼前人的真實性。
『你活過來了……』
然後他無法停止地放聲大哭。
像是意會了什麼，周瑜將諸葛亮拉開一段距離。
他定定的注視著他憔悴的面容，有些難以置信和憤怒，『孔明！你過了你的壽予我！？你瘋了！』
諸葛亮絲毫無懼周瑜的咆哮，含淚笑開，『我只想要幸福。此後，瑜和亮，同星一命。』
周瑜望著諸葛亮的笑顏怔住，最後只能跟著笑開，『好。今後再無周瑜此人，只剩公瑾之名，與孔明同生。』
——＊——＊——
歷史的最後，諸葛孔明、出師未捷身先死。
但請容我在故事的最後這樣說——那兩人，最終得到了幸福，最終許下了承諾。
並且、相伴一生。
《後記》
啊哈哈～我的高二下生涯…（遠目）
一篇舊文，請各位評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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