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名字叫風漢,大家都這麼稱呼他───風漢大爺。
他有一頭純粹的黑髮,總是隨意地用紅絲帶束在身後,讓清風伴著黃色的碎花揚起它,悠然飛舞。
而他褐色的雙眸,總是如此澄澈而坦率,像漩渦一般,讓人不敢逼視,彷彿一注視就會被捲入那裡頭的深淵,流連忘返。
沒人知道他從何處而來,他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像風一樣的男人。
偶爾有人因好奇隨口提問,他總是微瞇起眼,莫測高深地笑著。
『——太陽升起的彼方。』
沒有人懂他說的地方在何處,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再問了。
於是,風漢總是帶著笑出現,又懷著風離開。
每隔五六年,他總又不知去向。
有這樣一個傳說。
日落之時,會有個男人披著太陽的暖光而來,然後在日升之時悄悄離去。
——*——*——
這天是我第一次接客。
一大早,『姆娘』就喚來好幾個姊姊來替我梳妝打扮,一邊叮囑我要好生侍奉客人,絕不能惹得客人心生不快;一邊提醒我要感謝她將我扶養成人,還含著眼淚假笑著說什麼真感動妳終於是個大姑娘了。
……還不是要我接客。
心底悲哀地嘆口氣。我望著姊姊們離開的方向發呆,腦中想著姊姊們無奈的笑容,還有那句話。
『要認命。』
是啊,我又能怎樣呢?命運是如此的令人難以抗拒啊……
如果我此時不是身在這裡的話,也許早就沒命了不是嗎?
想起今晚就要將初夜奉獻給一個素未謀面的人,雖然害怕,但心中還是不免期待奇蹟…
——那會是,怎樣的男人呢?
——*——*——
在熙來攘往的貴公子中,他散漫地步入碧綠色柱子的店。
店裡眼尖的姆娘馬上注意到他,熱情地迎上前去,眉開眼笑。
「風漢大爺,您今天要哪位姑娘呢?我們今天剛好有個初夜的姑娘喔!」
他聽完沒啥興趣地在一旁找了個位子坐下,調了個舒適的姿勢,揮揮手,「不必了,我今天只想喝點小酒。」
今天已經夠累了,他哪裡還有體力跟姑娘玩『遊戲』。
想起今天他正好夢, 赫然聽到帷湍大吼大叫的聲音自房門外一路飆進來,他當下還以為自己在幻聽,將棉被拉高翻過身準備繼續睡,卻感覺自己被什麼東西給提起來,扔到地板上,然後一路在涼颼颼的地上被拖行。
正當他發覺不對時,才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就已經是一片海藍。
「咳咳咳!好冷好冷!」
原來他被丟進水裡,怪不得在那片藍色裡不能呼吸又冰冷。
注意到兩道射過來的殺人光芒,他想他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痞笑著迎上視線的來處,不期然的看到朱衡笑得一臉愉悅,帷湍氣得咬牙切齒兼臉紅氣喘, 一旁的成笙刻意地把臉別到一邊,事不關己地裝作沒看到,卻忘了把自己袖擺的濕痕藏起來。
——好你個成笙,到底是誰的禁軍長啊?
他笑嘻嘻地向朱衡和帷湍招手,「早安啊兩位。」
「真是『早安』啊,主上。」
朱衡笑著,可是四周溫度指數的急遽下降,卻讓他有不好的預感。
「今天的『早』朝、又、平『安』的結束了呢——」
糟!殺氣越來越重。
他得說說什麼緩和這兩位『大人』的怒氣才行。
帶著笑,他點頭,「那真是好啊!我就知道我們雁國的官員……」
話才說到一半,就看到帷湍激動地要撲過來,幸好成笙趕緊上前阻止他。
「不要阻止我!!!讓我揍扁這個滅王~~~!!!」
「不要激動!帷湍!」成笙無奈地攔阻。
他們的這個王啊,總是這麼不懂分寸……不,該說是太喜歡戲弄他的臣下們了,根本就是玩上癮了嘛!
「就是說啊~一大早就暴怒對身體不好喔!」他仍是散漫地笑著。
成笙啊成笙,至少你還懂得要保護我這主上嘛!真令人感動~~~
「主上說的是,帷湍,我們倒該高興找到讓主上起床的方法,不是嗎?」朱衡白皙細緻的臉上,笑容異常燦爛,卻令人不寒而慄。
帷湍冷靜了下來,仍是氣不過的撇過頭。
「我就知道朱衡是個大好人…」話還沒說完,就看到朱衡扔了一本天綱到他身上,笑容的弧度不變。
「太綱天之卷三百遍,不用客氣。」
「啊?」不會吧——這麼狠心?
「順便告訴您,屬下會一直陪著您直到您抄完。」休想藉機逃脫。
「這太麻煩你了,雁國國務繁忙,我…」
「主上請不用擔心,雁國國務雖忙,但主上您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他就在朱衡銳利目光的關照下,字跡工整地抄完那三百遍。
天知道當他寫完最後一個句號時有多感動?
好不容易溜了出來, 他才不要把時間花在耗費心神的應酬上。
更何況,他對初夜的女孩才沒興趣呢。
姆娘仍不放棄,招招手將穿得一身豔紅新娘裝的姑娘喚過來。
「風漢大爺…」細緻的聲音,怯怯地傳入他耳中。
他漫不經心地抬起眼, 卻在接觸到女孩容顏的那瞬間心頭一震。
——像極了……
他強壓下自己心中的激動, 緩緩地站起身,對著姆娘說——
「就是她了。」
然後姑娘被帶上樓,他則是走向姆娘,掏出一大袋的黃金交給她,用命令的語氣吩咐。
「…不准讓其他男人碰她。」
——*——*——
姑娘坐在佈置得像新房的床邊,雙手緊緊交疊放在膝上、顫抖。
男人的相貌,她方才在匆忙之間不及看清,只知道,那是個有著一頭黑髮的年輕男子。
尚隆走進來,輕聲掩上房門,靜靜地坐到桌邊看著姑娘。
除了觸目皆是的喜紅絢了整個視界,其餘的一切,無論是著嫁服在床沿怯怯等待的姑娘,還是燭臺上跳動的燈火,以及滿桌的點心和兩杯酒——
都和那天一模一樣。
沉默在他的嘴底蔓延,久到令人忘了時間,忘了、他是雁國的王。
時空錯置,此刻他在蓬萊,身為少主。而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熟悉。
「…爺,您還好吧?」被寂靜壓得喘不過氣,她用冒著冷汗顫抖的手,扯住蓋著的頭紗,卻、不敢扯下。
她知道男人坐在那裡已經很久了,而且一直未有動靜。
她多希望男人是酩酊大醉睡著了,這樣她就可以、至少在今天,逃過一劫。
時空被這聲叫喚擊碎,他的呼吸剎時漏了一拍,茫然的思緒清明。
苦笑,就算快兩百年了,自己還是個不成熟的王啊。
「沒事,對不起。」走上前,握住女孩的雙手,空出來的那一隻則緩緩揭開頭紗。
看著頭紗下閉著眼發顫的容顏,他泛起和久遠前相同的苦笑,「不要顫抖。」他在姑娘耳邊輕聲說,「沒事的。」
姑娘這才緩緩睜眼望向他,表情如同驚弓之鳥。
「妳叫什麼名字?」 真的很像啊,這一切的一切,還有,他的新娘。
「……擬古。」
「擬古…」他輕笑,果真是遙久的過去吶,「我叫風漢。」
走到窗邊,他抬眼看著夜空中半彎的月,夜風吹落幾枚櫻瓣在他的眼底, 隱約有幾許、記憶裡故鄉的味道。
——只是他已孑然一身…
淡笑,他側過身和姑娘失措的眸視線交會, 意味深長地彷彿要將人看透。
不論是歡笑或是怯羞,那些過往,讓他將今晚再度烙入心坎。
「妳會彈琴嗎?」過去已成絕響,就當今日是夢裡弦音罷。
「會。」點頭,姑娘走向琴檯。
「就、『非雪』吧——」輕輕闔上眼,他靠在舒適的躺椅上,任衣襟半敞迎著晚風。
樂音輕揚,一挑一燃,往事似書頁在他眼前翻閱。
記憶,無非是雪──過去或現在──是雪、非雪…
曲調一直持續到夜入三更。
擬古看著未有動靜的風漢,撥弦的手停了下來。
她起身走到窗邊,闔上了窗扇, 然後她看著已入熟睡的風漢,為他取來被單暖上。
坐在椅上,靜靜的看著這個男人。
儘管閉著眼,她知道男人必定擁有堅毅的性格, 還散發著令人不敢違背的一種絕對。
這是名貴公子,而且極有可能是名震整個雁國的富家少爺。
但這個少爺,卻沒有碰她。
該感謝上天嗎?她的初夜總算是保住一天,但現在她卻覺得——
如果是這個人,並不會讓她感到害怕…
是不是因為他的眼中並沒有名為情慾的東西呢?這她就不得而知了。
風漢唔了兩聲,翻過身。
擬古輕笑著,替風漢解下纏著髮的紅絲帶。
——他方才看著的,會是那一彎明月嗎?
隔天早上她醒來時已不見風漢的蹤影,只是訝於本該睡在躺椅邊的自己,竟安穩的睡在床上。
桌上,還留有一張字條。
『我會再來看妳,不用擔心。今後,妳只要服侍我一人。
風漢』
那幾乎讓她熱淚盈眶,雖然,她並不愛他。
可是生平第一次,她知道男人真正的尊重她、重視她,把她當成一個人看待,而不是物品。
——*——*——
回宮後,尚隆難得的換上君服,漫步到麒麟的房裡,笑嘻嘻地戳戳六太。
「起床起床起床囉~睡豬。啊、不對,該說睡麒麟。」
「唔…我不是說過混蛋主上沒起床不要叫我嗎?女官妳——」六太不甚愉悅的翻身,準備臭罵那個叫醒他的倒楣女官,卻被赫然出現在眼前的人嚇到說不出話來。
「嘿嘿,你剛剛說誰是混蛋主上啊?」笑的一臉詭異的尚隆,硬是湊到六太面前。
「啊…該上早朝了呢!我去換衣服!」推開尚隆翻身下床,六太衝到女官每天早上等待的更衣之間去。
尚隆嘴角,掛著無以名狀的笑。
他還分得清何為虛幻何為真實,如此啊…
他是雁國的王,而六太就是他的真實。
所以、就讓他沉溺在虛幻一會兒罷。
他最終都會回來的。
畢竟他想守護的,就是真實啊。
看著自己的雙掌,尚隆輕輕的握起。
——做最後的一次夢,然後過往一切,都再與他無干,成煙飄遠。
所以盡可能,他不會告訴六太,關於他所見的『故人』。
早朝時他心情大好的欣賞著百官們——包括朱衡帷湍以及成笙——驚訝的眼神, 只有他一人泰然自若的指示著各項問題的處理方法。
雖然,六太直直朝他投來的視線讓他有點心虛。
下朝前,他對百官們投了一個盡職的微笑,滿意的看著他們手足無措地、思考著他果決的指示。
然後他大步離去, 知道這回朱衡和帷湍還有成笙不會一路尾隨(八成在討論他是不是吃錯藥了),他一派悠然地忽略身後緊隨的金黃身影,朝花苑走去。
[待續]
《後記》
這篇的自創角色長得什麼樣子, 我想大概各位大人們都有所理解了吧?
基本上我並不是很喜歡寫自創角色(←除了以前那稚嫩的時代,是說我現在也沒成熟到哪裡去…= =|||),
不過這篇文的主要目的只有一個ˇ 就是讓尚隆徹底的變成一位好君王、一位常世人!
(↑呃…會不會太籠統?)
總之,某砃要感謝點文的各位讀者, 你們的鼓勵是某砃創作的動力啊ˇ(←啊啊,瘋了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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