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房門,尚隆習以為常地看到擬古坐在琴邊。
他臉上有著掩不住的得意,大步邁向她,將帶來的兩份禮物擺在她眼前。
「送妳的,這架琴和桃子。」
「琴和桃子…?」擬古看著尚隆滿臉漫延的笑意,只好伸出手收下。
才將裹琴的布解開,擬古望著琴就怔住。
紫檀木為基座的琴身,飄散一股濃郁卻不令人掩鼻的香味,其上雕著一條掌著明珠,目光如炬的青龍,以及青龍身旁騰雲駕霧的金色麒麟,其精緻的紋路,燙金的雕飾,就算是找遍十二國也難得的,絶世手藝。
擬古心頭一驚,「這是…龍紋?還有麒麟?」
不,看風漢的髮色就能肯定他不是麒麟,莫非…
但一國之君有可能出現在這種,如此不堪的地方嗎?她在心底否定了這個答案。
那肯定是跟皇親國戚,或者是三公者流脫不了干係了!
思緒落定,擬古連忙整衣下跪。
「停停停!妳作什麼?」尚隆見擬古盯著琴身沉思,才發現事態不對,剛開口要找理由,就被擬古跪下的身子給嚇著了。他連忙扶住她直挺挺落下的身軀。
「按禮法,擬古該給您磕頭的。」不敢抬眼,她緊張的垂著眸。
「起來!」尚隆惱著自己怎會沒想到這一層,他怎樣都不想再看到她對他低聲下氣了。放柔聲,尚隆無奈的摸著琴身上刻著的戴國國徽,「這是我從戴極國那邊買過來的,我不是妳想的那種大官。」
感覺擬古略有遲疑,他再續道,「戴極國前任君王失道後,這把琴流到民間,我恰好經過才將它買回來的。」
沉吟了一會,擬古才相信了尚隆的說辭。
「這把琴,所費不貲吧?」她撫著琴身,眼底半是感動半是憂傷,「送給我,真不值。」
尚隆聳聳肩,抄起一旁的桃子咬了一口,過甜的味道讓他頗不習慣,「值不值,由我決定。」
他遞了一個給擬古,看著她咬了一口,他笑。
甜膩的感覺在她嘴中擴散,她暗想這是她此生吃過最美味的桃子,然後她也笑。
「啊、妳第一次笑得這麼美耶!」尚隆開懷的望著擬古符合年齡的笑容,輕輕嘆息。
這不是同情,他知道。
這是他對她的憐惜,也是對『她』無法盡過的關心。
況且他,就算在蓬萊,也沒見『她』真心笑過…一次也沒有。
有些羞窘,擬古低下頭隨意撥弄了琴弦,圓渾地弦音出人意表地迴蕩在房內,久久不散。
她愣住,沒想到這把琴竟超越了她識琴的範疇,聲音微顫,她開口,「…它的名字?」
尚隆含笑,「旭,旭日東昇的旭。」他沒來由地喜歡這名字。
「…謝謝。」旭嗎?很像你呢。擬古微笑。
她沒說,只是撫琴感受其上的暖意。就讓它,代替你在白日伴著我,給我陽光罷。
望著尚隆在躺椅上坐定,擬古單手撥過所有的弦,「今日,擬古就以『東皇』作為償謝吧。」
一撥高亢的音調,渾厚的弦音將雄壯的氣勢凝滯到最高峰,隨後一連串如行雲流水般的節奏帶出和煦的朝陽光芒,一如王者的氣勢霸氣又不失溫柔的充滿室內,鼓譟著聽者的心靈。
不成固定節奏的調音重複迴旋,有時是春陽,柔情的王者帶點不羈的瀟灑,提手一橫即是半個遠古﹔有時又成秋陽,冷然的王者指掌間仍散著不自知的憐惜,若即若離地舞出滿地春秋。
「這是送給旭的吧?」尚隆輕笑,有些不敢確定。
——『東皇』是『東皇太乙』的簡稱。
自古皆指為眾神之長,有時亦代為君王。
莫非擬古不信他說的話,而看出了什麼?
「算是。」總不能說我擅自將您比作旭日了吧?擬古斂眉。
「夜深了,爺,您該歇了。」擬古取了件保暖的輕裘給尚隆罩上。
尚隆扯住她的袖擺,勾起嘴角笑笑,「妳該叫我什麼?」
愣了愣,她拉回袖擺,雙頰微紅,「…風漢。」
見到他滿意的臉,她嘆口氣。
——怎麼她遇到的爺,就和姐姐們說的不同?
風漢…
輕啟薄唇默念,她背著尚隆摸著微紅的臉。
儘管被迫叫了十幾遍,她還是覺得十分地不習慣。也許…是因為風漢是第一位,她安心接觸的男子吧?
那晚她沒有睡著,儘是闔眼想事情;關於她的過去一切不幸遭遇,關於現在這個將她百般珍惜的男人,還有…
關於她心中的迷惘。
她從沒接觸過男人,當然,樓裡的那些保鑣不算,因為她頂多跟他們道聲早安而已。
嚴格的說,她自到這裡以來,醒著的時間幾乎都是在學習如何取悅男人,所以無論女紅或掌廚或樂器,她可以說是無不精通;但對於愛情…她是連碰都沒碰過。
所以她不太清楚,每當看著風漢,胸口的感覺到底是不是愛。
她希望不是。
因為她自己很明白,風漢所有的溫柔…不全是為她。
他的心,有另一個人。
她痛恨自己如此地敏銳,但這是事實。
因為…他看她的眼神總是很溫柔,像是看著什麼令人懷念的事物。
雖然他極力掩飾,但她總是能夠發覺——
在某些時候,眼前的男人思緒會飄到遙遠的彼端。
一個,不屬於這個時空的天涯。
所以她不能動情,也沒資格動情。
淡淡地,勾起一點了然。
這樣,就很夠、很夠…
──*──*──
天色剛灑上一層白,擬古就發現躺椅上的人有了動靜。
她側過身假裝熟睡,感覺躺椅上起身的人走到床邊將蓋在她上的錦被整好,輕輕地放下床簾,然後才走到桌沿提起筆留了字條,離開房間。
等風漢大約離開一刻之後,她才坐起身,走到桌旁。
紙條,似乎成了他每天早上與她道早安的方式。
她不知道為什麼風漢總是急著在天色全明前離開,但她從不過問。
——有些事情,不問的好。
這是姐姐們常提點她的話。
『妳似乎很喜歡吃桃子?下次我再帶給妳。
啊,我好像還沒問過妳喜歡些什麼吧?記得告訴我。
風漢』
喜歡什麼?她看完紙條忽然感到一陣茫然。
腦海中浮現尚隆溫柔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她下意識地微笑。
家的溫暖。
這樣,能否作為答案呢?
──*──*──
朱衡帶笑向眼前臉色發青的君王行禮,笑容燦爛得有如天邊即將升起的朝陽。
「主上,您真早起啊。」
「朱…朱衡…」聲音該死的抖了幾下。尚隆暗自吞吞口水,朱衡這傢伙果真是不容小覷。
方才他左顧右盼地一路從宮外溜進來,還躲過了眾多巡守的耳目,原本應該要一如往常地平安到達寢殿內更衣上朝,誰知就在推門前一秒,朱衡的聲音赫然出現在他的左方。
果然不愧是來無影去無蹤、號稱雁國第一難以預料的官吏——秋官長大司寇朱衡。
這下完蛋了!他一直以為沒人會發現的…
「下官真是替雁國高興,有一位這麼早起的健康主上。」笑容逼近,瞇眼的弧度叫尚隆不敢迎視,「不過這麼早,主上是到哪去散步賞露珠啊?」
微笑萬年不變,雖依舊是平日的朱衡,卻讓尚隆感受到千道利箭般的攻擊,尚隆只得靠著門,努力的想法子逃離現場。
「呃…最近花苑的櫻花開得越來越美了,而且…你聞、清晨的空氣多舒服啊?」很努力的深呼吸,尚隆只能祈求朱衡不要再逼問下去,放他一馬吧!
況且,他都這麼努力做個好主上了不是嗎?
朱衡瞇起眼,掃視了尚隆身上的平民服裝,嘆口氣,「就要上朝了,主上您快去換衣服吧。」放棄追問,朱衡轉過身感到無可奈何。
既然連台輔都不知道這回事,就更不用說他們這些屬下了。
可是到底有什麼樣的事,要讓主上這樣連台輔都隱瞞呢?
希望別出事才好。只要主上可以拿捏得當,他是沒什麼權利干涉的。
待續。
《後記》
嘿嘿~下次就預定在月初發文啦ˇ
最近的文筆爛了…正在想辦法補救中~
這篇都沒出現六太…怨念叢生中…><
老話一句,感謝各位點文的讀者ˇ如果你們能回文我會更高興的!(←這句話純為壓力大產物,請忽視*笑*)
註1/因為某砃不清楚雁國二百年時,附近國家的景況,不過既然戴國產玉,我想當時的飾品應該也很盛行吧?所以就私將琴上的國徽當成戴國的了^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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